我没有打车,这五月初的夜晚带着些许清凉,我用橡皮筋随手把卷发扎了起来,让凉凉的风吹散我的酒气。
我想如果现在有一台摄像机对着我的话,观众们一定有幸看到一个发丝凌乱,脸颊驮红的女人正一手提着自己的五公分高跟鞋,一手拿着包跌跌撞撞地走在新市繁灯初上的大马路上,橘黄色的路灯打在她那张不再稚嫩的脸上,她傻傻地笑了起来,看上去愈加像一个精神病发的****。
我走着走着走累了,不愿意走了,就在公交站牌处坐了下来,现在已经没有了公交,这公交站也是清凉得很。
一辆熟悉的车子停在了我的旁边,我看了看车牌号,更加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这是谁的车,直到车窗被摇下,我看到韩飞那张欠揍的脸,才想起这是他爸的车,他回来后一直在开着。
他看着我,也不说话,既没有要送我一程的意思,也没有要嘲笑我的意思,冷着眼盯着我,我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心里发怵,装作没有看到他,站了起来,提着鞋子和包又继续往前走。
恰巧,一辆出租车停在了我的旁边,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报了小区名,缩在后座上,头倚着窗户看着外面一盏又一盏的路灯发呆。
我说的,就这样吧,他也觉得,就这样吧。
——“我突然,不想走了。”
可这又算什么。
这个烂男人,出尔反尔!
……我这个烂女人,又非得这么纠结地矛盾!
去死吧!
我突然骂出了声,手里的高跟鞋也朝前面砸去,砸在挡风玻璃上,司机被吓了一大跳,以为我要杀他,连忙喊我滚下车,还把我的鞋子给扔了出来。
被莫名其妙地赶下车换谁都不会好受,我不解气地把手里那只剩下的鞋子朝着车子扔去,不知道准头怎么那么好,鞋子砸到了后挡风玻璃,砰地一声响,司机吱地停下了车,眼看着他气冲冲地打开车门朝我走来,我赶紧提着包赤着脚跑了。
我想我明天一觉醒来想起今天晚上自己的举动一定会为自己的机智鼓掌,我一直都觉得,自己的智商是可以涨的,喝多少酒就涨多少。
我躲了半个小时,估摸着已经安全了,于是从草丛里钻了出来,头发上还挂着枯树叶也不觉得。
于是,我们新市亲爱的观众朋友们又有幸见到这样一副画面,一个喝醉了酒的疯女人,挂着满脑袋的枯树叶,边打着酒嗝边站在路边拦车,她或许是为了让人觉得她没喝酒,像小学生升国旗一样站得笔直,并且对每一辆过路的车子大喊,“我没喝酒!”
有个好心的出租车师傅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愿意搭载她,把她送到了小区门口之后,这个疯女人却死皮赖脸地不肯给钱,她指着自己手腕上一块市值三十五块的古董表问师傅,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师傅说,这是手表,你当我瞎。
她却摇摇头,喷着酒气,一本正经说,“这是古董,文物,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是不会懂的,怎么样,老夫见你骨骼惊奇,跟你甚是有缘,你就拿走吧!”她摘下自己的手表,执拗地往司机手里塞去,嘴里还嚷嚷着,“别客气别客气,一般人我还真不给!”
司机还在推脱,这个疯女子竟然一声大喝,“你收不收!不收我报警了!”
司机翻了个白眼,收下手表扬长而去。女子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嘿嘿直笑,自言自语,“什么骨骼惊奇,我这瞎忽悠你也信……还以为我真醉了……嗝~”女子摇了摇头,叹了一声气,“不过那表价值百万倒是真的……啊!我怎么给送人了!诶回来……你给我回来!”
终于,上帝看不下去这场戏,他可能是觉得疯女子太丢她的脸,于是召唤了一个大少爷,来拯救这场大戏的收视率。
只见少爷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如那身处九霄,不然尘世的翩翩公子,他伸出自己结实的手臂,在紧要关头拉住了疯女子——因为疯女子正在做热身动作,打算朝小区门口那个喷泉池跳下去,然而这喷泉池在今天早上的时候因为清洗而放干了水。
“这里不是游泳池!”少爷忍无可忍地对她说。
“我知道!”疯女子挣扎着想要甩开他的手,看上去有种傻气冲天的‘清醒’感,“这当然不是游泳池,这里是水库!”
“……你喝多了。”少爷摸了摸疯女子的额头,感觉到有点儿烫,“我先带你回家。”
“我没喝多。”疯女子甩开他的手,然后掰着自己的手数了起来,“我才喝,一杯,两杯,三杯……”她十指张开,放在自己的眼前反复看,“怎么不够数啊,啊,怎么回事……我怎么只有十根手指……”
“废话!”少爷额头上的青筋暴跳,他看起来已经到了发火的边缘。他想去拉住疯女子,以免她摔到喷泉池里,但是就那么一瞬间的功夫,疯女子像是青蛙附体,“扑通”一声——“哎哟”一声跳到了干池子里,跳水动作很是标准,乍一看,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这又不得不去感叹人类强壮的脑回路了,少爷看着疼得直叫的疯女子,摇了摇头,他想凭他的智商,都如何不能将回忆自己喝了多少酒和跳水联系在一起的。
他的嘴角不知不觉间,挂起了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宠溺笑容,对,和以前一样。
我感觉自己的脑袋在打转,哦不,是身体在打转,然后,我就被人扛了起来——梦想中一直希望是公主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人像扛个破麻袋一样扛在肩上,这种感觉,有幸体验过几次,说实话,感觉不是那么美好。
我迷迷糊糊睁看眼睛,闻到了熟悉的阳光味道,浓烈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他身上结实的肌肉让我心安。
“韩……飞?”我混沌地开口问道。
他一言不发,扛着我朝家里走去。但是我能感觉到他在笑,那轻颤的身体,就是他在刻意控制自己的笑意
“我……”我再次想开口说话的时候,胃里却是一阵翻江倒海,哇地一下,我把还未消化的食物吐在了韩飞身上,酸腐的味道弥漫开来,他嫌弃地把我扔在地上。
我背对着他,扶着树干剧烈地呕吐起来,他终于还是心软,走了过来,帮我理好掉落下去的头发,又拍了拍我的背。
我吐完擦了擦嘴,清醒了几分,但也是好不容易站稳。
他沉默地看着我,喉结不自然地滚动,周遭无人,一片寂静,我被他看得尴尬,只能傻乎乎地说上一句,“这酒,后劲还是挺大的哈。”
“……你这酗酒的毛病,可不是很好。”他的声音沙哑而性感,像是无边沙漠里,突然闯入的一泓清泉。
让我听得迷醉。
“我知道。”我又擦了擦嘴,在他紧紧盯着的目光中,心虚地补上一句,“好吧,喝完了就知道了。”
“以后,不要在外面喝醉。”他走近了我,突然亲昵地抚了抚我的头发,理柔顺了几分,“也不要在陌生人面前喝酒,别人叫你喝酒你就使你的小聪明,能推则推。”
“……你——”
他不给我开口的机会,“还有,每两天早起一次,去菜市场,买点新鲜蔬菜,免得饿了吃泡面,不营养。自己学着点,一个人的时候,要对自己好……”
“……所以——”
他依旧抢在我前面,“平时工作累,要学会放松自己……听听歌,看看电影,逛逛街,如果没人陪你一起……那么——”
我打断他的话,“所以,你这算是临走前的告别?”
他看着我没有说话,眼睛仿佛装满了整个星空,在路灯的照射下,格外地明亮。
“真的要走?去法国?定居?不会回来了?”
“……”
“可这才几天……”胸腔里突然涌起一阵悲伤——或许,说是悲哀会更加合适,“而且……”
他突然伸出手,把我拉了过去,我跌在他的怀里,脸砸到他的胸膛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脑袋里乱得像团浆糊。
他把脸埋在我的颈间,粗重的呼吸喷洒在我的皮肤上,我一动不敢动地任由他怀抱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一阵凉凉的风吹过来,我才发现他炽热的眼泪,浸润了我的发丝,黏腻地与我的皮肤粘在了一起。
“小乔。”我听见他的声音,沙哑而厚重,如同一曲沉重的交响乐,散发着小心翼翼的悲伤。
……
他低头寸寸吻着我的皮肤,窗户打开了,大片大片月光泻进来,我侧头看着那些折射自别的星体的光,感受着一种虚无的冰冷,伴随着身体的疼痛,钻进了心里。
他的身上半搭着一张毯子,露在外面的古铜色皮肤在月色下,无比迷人。他面对着我,枕着自己的手臂,睡得无比安然。
我细细打量着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着他的轮廓。
他可不会像我那样,睡着了口水就飞流直下三千尺,无穷无尽,带着不知何来的起劲。他连睡觉都是好看的。我曾无数次打量他的睡颜,感叹上帝真不会做神,把好的东西都给了韩飞,而他旁边的我,显得丑陋又蹩脚。
上高中那会,我们总是喜欢在上课的时候睡大觉,那时候恰巧又是同桌,坐在最后一排,前面码上一堆厚厚的书,我们躲在后面睡大觉,老师扬起教鞭,朝我们喊道,“后面睡觉的那对,起床了!”我和韩飞被叫醒了,他们回头看我俩,哄堂大笑——笑我。
我脸上的发丝黏腻地粘在脸上,眼睛半睁不睁,嘴角挂着口水,口水丝被拉得老长,连着课桌上那滩水渍,而我的左脸,因为压迫,形成了一块红色的胎记般的东西,看上去像个21三体综合征智障儿童,要多丑有多丑。
反观韩飞,还是照样地人模狗样,他眯着眼睛,微笑着跟老师打招呼,早上好呀。
老师看了看墙壁上指向正三点的挂钟,“……”
窗外的暖阳照在他的脸上,这个神经质的男孩,全然分不清这是早上还是中午。
他打完招呼又重重地倒在课桌上睡了过去,他可能是觉得现在还早,还可以睡个回笼觉。
老师觉得是我影响了韩飞——可能她是觉得我睡相太丑,和韩飞趴在一块会影响整体的颜值,于是决定把我们俩分开。
这个奔四了却依旧恬不知耻地冲韩飞抛媚眼的大龄剩女,将我安排在了与韩飞万里相隔的一组最后一个,俗称守门的,而韩飞,坐在八组最后一个,周围清一色的男学霸,转头就能够看到初秋凋零的风景,可谓是孤独至极。
但距离从来都不是什么问题,我们照样可以狼狈为奸,沆瀣一气,气死老师。
那时候,在新市三中流传着这样一个算数题,1 1等于多少?舒乔 韩飞又等于多少?
这是一道哲理性的题目,我和韩飞都不是很擅长,于是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才解出了答案——等于彗星撞地球,就是把全世界的恐龙都灭绝了的那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