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不打不相识
月色撩人,天气有些冷,燕京颇有名气的小戏楼里,一身蓝衣的青葵坐在屋顶望着定王府的方向发呆。
她的绾姐姐真就嫁出去了,那定王爷模样倒还周正,就是年纪大了一些,还冷冰冰的,一点都配不上绾姐姐,可话说回来,在她心里世上哪有人配得上她的绾姐姐?
绾姐姐成亲了,那是不是意味着以后她就不能随时再找绾姐姐玩了?她叹了叹气,有些难过,绾姐姐嫁了人就要生小宝宝,生了自己的小宝宝自然就不喜欢她了,这样想着,她就吧嗒吧嗒落起泪来。
“你怎么哭了?”
听声音应该是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青葵泪眼婆娑地看过去,一个披着粉色斗篷的女孩子站在房顶愣愣地看着她,眼中颇有几分好奇。
“你不是那个什么什么郡主吗?你来这干嘛?你走,我才不要看到你!”
青葵至今对几天前鱼宅门前那件事愤愤不平,这个女孩子,怎么可以随便用箭伤人呢?而且绾姐姐不就是嫁了她那个年纪超大的舅舅吗?!
“你这个小丫头,我不是看你难过才出来安慰你嘛,别不识好人心哦。”汐若郡主翻了翻白眼,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完全忘了她是来求人帮忙的。
“谁要你安慰?你们姓楚的没有一个好人!看你,再看你那一把年纪的舅舅,都坏透了!哼!”青葵气鼓鼓的,眼睛也瞪得圆溜溜的。
“我可不姓楚!”汐若郡主干脆也坐下来,总觉得青葵方才随口说的哪句话怪怪的,“唉唉,你说谁一把年纪呢?你知不知道我元舅舅是多了不起的人?!你绾姐姐嫁给他那才是她三生有幸好不啦?”
三生有幸?到底是谁三生有幸,也不看看我绾姐姐是什么人?青葵很不服气。
“我绾姐姐才不稀罕嫁给他呢,他都多老了,还总一副谁都像别人欠他钱一样成天板着个木头脸,你再看看我绾姐姐,长得就跟天上的仙女一样,脾气也好得不得了,你自己比,自己比一下看是不是你那个舅舅老牛吃嫩草?”
噗!老牛吃嫩草,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话?!暗处的两个人听了只差点没笑出声来。一个人是连爵,另一个人自然是云庭。
“你绾姐姐再好,还不照样嫁给了我元舅舅?而且她算你哪门子的姐姐?你姓鱼吗?她现在可是我舅妈,跟你半文钱关系都没有了哦~”
“你胡说!”青葵哪有汐若郡主机灵,三两句就被她噎得眼泪汪汪的,好半天忍住眼泪,气愤道:“你走,你走!我才不信你!”
汐若郡主原本也就是气气她,没成想这个女孩子这么禁不起气,几句话就哭了,一时之间她倒有些愧疚,但她可不是随便就道歉的主儿,只懊恼道:
“我说,你怎么这么容易就哭了,你都多大了,脑袋里装的除了你的绾姐姐就只剩下这些水了吗?长那么大两只眼睛就是用来哭的吗?”
青葵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一点不管汐若郡主再说些什么,屋顶下的云庭急得想现身却被连爵给制止下来。
连爵这阵子忙于楚元修的婚事,一不留神竟让楚君琟那死小子逃了,汐若那丫头半点不知,大半夜的还尽在外面闲逛,连爵只好暗暗跟在她身后,谁知她一个人竟跑来找这个时常跟在鱼绾卿屁股后面的小丫头来了。
“你到底走不走?我家不欢迎你!”青葵真是小孩子脾气,用袖子擦了擦脸,威胁道:“你再不走,我就不客气了!”
“你不客气?我怕你啊!”
汐若郡主说这话时心里也有些犯怵,她是见过青葵拳脚功夫的,而她自己除了箭术勉强上得了台面,身上连点防身的都不会,但输人不输阵,她南宫汐若可不是临阵脱逃的人。
青葵憋着一股气站起来,眼角还挂着泪痕,挽起袖子就要冲过去,汐若郡主也不甘示弱,两个年纪一般大的小姑娘扭打着,但屋顶就那么一点地方,打架归打架,分寸还是有的,瓦片哗啦啦地落了好几片下去,砸在巷子里惹来一两声犬吠。
云庭干着急,却被连爵死死按着。
“你不是会武功吗?你怎么不用武功!”汐若嚷道。
她没想到青葵打架方式是这样的,此刻青葵正骑在她身上,一手揪着她的一缕头发,一手扯着她的领口。
“怎么你都打不过我!”青葵红着眼圈,有些倔强道。她毕竟有些功底,力气上就不输人。
“是吗?”落了下风的汐若郡主很不服气,一口咬住了青葵的手背。
“啊!”青葵突然尖叫。
这一声叫出来,又引得两三声犬吠。当她再看时,细皮嫩肉的手背上整整齐齐的一排粉红色小牙印,亮晶晶的,还掺着些口水。
“你怎么咬人?你是属狗的吗?你不是郡主吗,怎么还咬人!”
“你才属狗呢!谁规定打架就不能咬人了?谁规定郡主就不能咬人了?”汐若郡主理所当然道。
两人都停了手,青葵已从她身上起来,坐在一旁,她也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翻身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汐若郡主,很显然她又被她那两句话给噎住了,她是一个相当认真的人,她听到的每一句话落在她耳朵里都要经过反复的深思熟虑,最终还是转换成最字面的意思。
汐若郡主大概也摸清楚了她的脾气,这样的家伙明明就是吃软不吃硬的,于是放软了语气。
“诶,我说,打了半天,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才不告诉你们这些姓楚的!”话刚出口,青葵也觉得不对,改口道:“啊,忘了,你不姓楚,那你姓什么?”
“我姓南宫啊,我娘亲姓楚,我爹是大将军!”
“那你爹一定很厉害啦?”青葵有些羡慕道。
“那是当然!”汐若郡主说起来神采奕奕的,见青葵蔫蔫儿的兴致并不高,又问道:“你爹呢?”
“我没有爹。”青葵道。
汐若郡主本来想安慰一下她,谁知青葵转瞬的落寞之后又兴高采烈道:“可我有绾姐姐!”
青葵一高兴起来整个人都明亮了几分。
“你绾姐姐就那么好?”汐若郡主撇撇嘴。
“那是自然!”
汐若算是看出来了,但凡这个女孩子一提起她的绾姐姐就是这样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她再不忍心拿话故意打压她,谁让元舅舅确实比她的绾姐姐大上八九岁呢?
她这样想,竟觉得方才青葵那句“老牛吃嫩草”还是有几分道理的,这个想法她多在脑子里逗留一会儿就觉得不对劲了,果真是不能跟青葵这样的人玩多了,脑子都不正常了,她索性不再多想,问道:
“你武功都是谁教你的?”
“不能告诉你!”青葵警惕性颇高。
“小气鬼!”汐若白她一眼,“我们这也算不打不相识了吧?这都不跟我说?”
“绾姐姐不让我告诉别人!”
一听她提起“绾姐姐”三个字汐若就头大,铁定那个一根筋的丫头是不会告诉她了,算了,还是慢慢来吧。
“那你叫什么名字?”汐若问道。
“青葵,青色的青,六月葵的葵,那你呢?”青葵扬起脸答道。
“汐若,潮汐的汐,“若”就简单了,这样写的……”
汐若怕她不理解是哪两个字,还欲将青葵的手掌心掰过来比划,那手正是她方才咬过的那只,那牙印还在,疼却不是很疼了,两个衣衫不整,头发散乱的女孩子在看到这排牙印的时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忍不住,嘻嘻哈哈地笑出声来。
月光白晃晃的,照着两个小巧的身影,忽地,吹来一阵风,两人打了一个寒噤,不知谁提议道:
“好冷啊,想不想喝酒?”
“想!”
楼下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
两个半大的丫头一个比一个固执,真喝起酒来谁都劝不住。已至深夜,两人喝得晕头转向,直至昏睡过去方才罢休。
这就苦了连爵了,大半夜的,他背着汐若,从城西一直要走到城东,那小丫头难得安静地躺在他背上,暖暖地一团,他也难得的认真笑了笑。
“连三……”汐若突然梦呓起来,“我知道,我们平候府对不起你……你要怪就怪我吧,把我爹放回来好不好,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连爵一怔,笑意缓缓退却,神色有些怅然,原来她没有梦呓,她很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酒壮人胆罢了。
那是九年前北境一战的一个插曲,当年,未被封侯的南宫懿曾领一万燕军作为老定王爷楚池主军的后援,却在楚池被困断璋山时迟迟不来,原是因为南宫懿被楚元偖安排在援军的心腹给下了药,一觉醒来那场惨烈的战争已经过去了三日。
这是南宫懿在蒲阳时亲口说的,而此前被大多数人所探知的版本是,楚元偖拿着磬阳长公主和小郡主的性命相要挟才让南宫懿就范的,南宫懿从北境一回来便因“莫须有”的军功封侯,无疑,这是楚元偖的离间计。
这种传闻,南宫懿从未否认过,楚元修也从未相信过,南宫懿是楚池一手提拔起来的得力干将,他对楚池的殉亡耿耿于怀地自责了九年。人人都道是他背弃旧主,卖主求荣才有了今日的地位和荣耀,就连他的女儿也以为他是为了妻儿才受制于楚元偖的。
“连三,你说元舅舅会不会把我爹杀了?如果真是那样,我倒宁愿当初被皇帝舅舅杀了,我是真的很心疼元舅舅啊……”
连爵听着汐若闷闷的抽泣声,突然有些心疼,他原以为这个整日胡闹惯了的女孩子根本不懂愁滋味,却不想也因着那件事背负着这样沉重的自责,她什么都知道,什么又都不知道。
如果楚元修真相信了那些瞎话,依着他的脾性,他怕是看也懒得看她一眼的,也不会待她这样好了。
“别瞎想,你爹好着呢,你元舅舅派他镇守蒲阳,自己才能回来给你娶小舅母。”
“真的?你没骗我?”汐若哑着嗓子道。
“我何时骗过你?”连爵反问。
“你骗我的事可多了……”
汐若咂咂嘴,困意连连,酒劲上来,她朦朦胧胧地睡了过去。
十一月的燕京的晚上有些冷,连爵停下来,腾出一只手来将背上女孩子的斗篷耷拉下来遮住她那张粉嘟嘟的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