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们自己该留意的事,既然敢押了身家性命,就不应该指望别人的提点。”鱼小少爷淡淡道。
说白了鱼小少爷就想卖个关子,她无心掺和乱七八糟的党争,又实在不想看到楚君琟在夺嫡路上顺风顺水,华老国公的赤胆忠心在楚君琟这种阴险狡诈之徒面前太没杀伤力,但华老国公毕竟是三朝元老,给楚君琟添个堵总是可以的。
华国公在鱼小少爷的提点中仔细搜罗“何况”后面的人选,他已经没有起初的淡然了。而那个少年依旧是一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闲散表情。
“所以鱼公子到底要怎样才会停止祸乱燕京?”华轻衣终于开门见山,实际上她们已经开门见山很多次了。
鱼小少爷忍不住多看了华轻衣几眼,现在她吃完了饭,旁边战战兢兢的小丫头终于可以趁着收拾碗筷的机会出去了,那华老国公已经不止一次打量她了,这些大人物动不动就喜欢杀人灭口,她真是怕极了。
“若不是出了这么一个岔子,华小姐被调教得这么好,便是老国公爷指定的未来皇后人选,现下却为这么点鸡毛蒜皮的事要下嫁给我们鱼家,老国公爷一片丹心当真是感人肺腑,晚生佩服。”
“下嫁”这两个字说得真是谦虚,鱼小少爷还自称“晚生”,又回到那个彬彬有礼的样子。但这一番话无疑让华老国公有些心神不宁,爷孙俩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就听鱼小少爷侃侃而谈。
“可我还是要挖掉国公爷的赤胆忠心。”鱼小少爷话锋一转,道,“皇上刀刀戳向鱼家的心窝子,鱼家怎么就不能动一动大燕的江山?”
“大胆!”华国公暴怒,“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鱼小少爷此言等同于造反,但她最近做的哪件事不能算作造反?所以面对华老国公的盛怒,鱼小少爷只是嗤笑一声,并不说话。
华老国公剧烈的咳嗽起来,这次是认真的,华轻衣忙从身上掏出一个玉瓶取了几粒药丸,倒了茶水递了过去。
“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难道国公爷一直以来都以为鱼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是在耍花枪吗?我鱼绾君七岁爬上柜台算账,九岁当街射马,十二岁接管鱼家,什么样的人我没见过,什么样的话我不敢说?!堂堂皇后既然敢使出这样阴险的手段,就应该想到我鱼绾君翻身之后的后果!”
说到底这个孩子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些什么,华老国公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但脸上还是难看的紧,这个孩子还在为下毒一事耿耿于怀,为这样一件事就能倾鱼家之力,趁战事落井下石与朝廷作对,就不怕楚元偖收拾完西渝以后再回来同鱼家秋后算账吗?
怪不得有传言说是鱼涣之是被这个小崽子气昏的,聪明是聪明,就是太狂傲了,太目中无人了,果真是年轻气盛,一点也没有鱼涣之深谋远虑的睿智。
“鱼家的钱,没有我开口,莫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朝廷,就是我祖父父亲开口,都别想动一个子,当然,国公爷要拿走这钱,也不是不可以,但得走正规程序,否则就算是要了我阖府人的身家性命,我也不会从!”鱼小少爷终于松了口。
这使得华老国公刚松懈的心又一紧,他觉得跟这个不着调的孩子说话带普通的救心丸是不顶用的,得带上一只千年老参随时准备续命。
“什么程序?”他忍不住问道。
“这么大笔款子,我原本也是打算直接给的,但连皇后太不把我们鱼家当回事,我决定把给变为借,那借钱就需要公证人,国公爷这钱是替皇上借的,不管是谁借钱也需要出具借据,皇上坐拥大燕江山,就让大燕子民作为公证人,这借据自然要张贴皇榜广而告之了。”
“这绝不可能!”华老国公怒道。
他终于明白,原来这小子把坑挖到了这。这皇榜一出,九洲都知道大燕穷疯了,伺机而动的各国还不把它给生吞活剥了。皇室也不能对鱼家动手,否则就要背上忘恩负义的骂名。
“我知道国公爷担心什么,这钱分十年还清,利息一成,不需要抵押物,若再有敌军来犯大燕,我们鱼家继续出这军费,这些都可以写入皇榜之中,这买卖只赚不赔,现在国公爷安心了吗?”鱼小少爷眨眨眼问道。
也就是说,这十年间,鱼家不会眼睁睁看着大燕覆灭,自己血本无归,这就是鱼小少爷所说的能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不需要假手于人的完整意思。
而十年的时间,足够双方势力重新洗牌,鱼绾君真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盘,无论是胆量还是野心较鱼涣之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华老国公灰白着脸,显得愈发苍老。
鱼小少爷难得的软下神色来,赔笑道:“不瞒国公爷您说,鱼家的家底早就不如外人看起来那么雄厚了。”
“现在生意越来越不好做,那些新晋的大老板欺我年幼是常有的事,早就不把鱼家放在眼里,远的不说,就说鱼家名下的裕丰钱庄,现在京城里被德盛票号挤兑成什么样了?为了维持着大户人家的脸面,鱼家三房的吃穿用度,每年施粥,捐给寺庙的香火钱这都是一大笔开销,鱼家呀,现在就是一个入不敷出的空壳子,还被那么多人惦记着,我若不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哪敢开这个口?”
这就是在哭穷了,鱼家并不是真不愿意拨款给鱼家,是因为实在太穷,只能借。可这件事是借和给这么简单的事吗?这赖皮赖脸的样子真跟当年的鱼涣之如出一辙。
鱼小少爷低垂着眉眼,开始长吁短叹。明艳艳的一个少年强说愁的样子看起来真诚又滑稽。鱼家若穷了,他鱼绾君敢这么嚣张跋扈吗?
华轻衣觉着好笑,华老国公铁青着脸不吭声,德胜票号幕后东家是华国公府,这臭崽子是专门说给他听的。
“我不是不相信朝廷不还鱼家的钱,皇上九五之尊,我自然相信君无戏言,所以前年江南旱灾,鱼家率先开仓放粮,那灾后房舍的修建费,以及去年渔阳洪灾之后疏通运河的劳工费,哪一样鱼家不肯出了?这是鱼家对朝廷的信任,即便户部到现在不曾给鱼家银子,我们家也从不曾过问,就是因为我们鱼家相信朝廷不会拖欠我们这些破落户的几个血汗钱。”
这话怎么听都不觉得是委婉,偏偏鱼小少爷自觉掏心掏肺,说得真心实意,一副视大燕朝廷为神明虔诚得不得了的样子。
“你这又是何必?得罪圣上对鱼家没好处。”华老国公叹息道。
现在他如果将这个消息带给楚元偖,不知楚元偖会一把火烧了皇后住的景仁宫,还是鱼绾君住的鱼家宅子。
“是,他会杀人放火,下毒让人暴毙嘛。”鱼小少爷口气轻松,盈盈一笑,道:“但这个我也会,我虽然不善经营,但跟什么样的人做生意就得有什么样的准备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华老国公一怔,不知他是随口胡邹还是意有所指,总觉得脖颈处阴风阵阵。
鱼小少爷看在眼里,默默觉得自己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她原本也是一猜,华老国公这个表情原来先皇楚沛之死真同楚元偖有关,说不定华老国公还有参与其中,真是有意思,鱼小少爷忍不住猜想,是什么让忠君爱国的华老国公参与谋逆呢?
“这件事老夫会认真同圣上商榷。”华老国公缓下神色道。
“那可真要多谢国公爷了!”鱼小少爷脸上还是有些愁态,摇摇头道:“您是不知道,鱼家坐吃山空的惯性要改一改了,这事若要成了,钱都被朝廷借去了,到时候家里人过得紧凑一些,也不好说我些什么。在圣上面前,还望国公爷多替鱼家美言几句。”
最后一句话,三朝元老的华老国公听过无数遍,头一次觉得这话听起来不带一丝一毫的谄媚,反而十足十的玩味。
鱼家能穷成那个样子吗?真是厚颜无耻!
鱼小少爷现在这样恭敬谦逊的模样,跟先前那个叫嚣着“我鱼绾君怎样怎样”的人简直判若两人,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华老国公不禁怀疑起自己活了七八十岁,识人断物的本事还是有待提高。
“鱼小少爷很有本事,老夫佩服。”华老国公认栽,不管怎么说,这个孩子都比他想象得要聪明许多。
“是。”鱼小少爷大方承认。
是什么是?!华老国公一阵眩晕,这孩子的傲气来得太理所当然,让人很不舒服,跟他祖父一样惹人讨厌。
他又看了一眼低眉顺眼的孙女华轻衣,起先他觉得把华轻衣嫁入鱼家是迫不得已的事,毕竟是他亲自培养的准皇后人选。但正如鱼小少爷所说,为了大燕江山稳定,他是什么都愿意舍去的,这一点像极了鱼三爷。现在想想,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真是开玩笑,这个孩子根本看不上他们国公府这点门楣,直接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同大燕皇室绑在了一起,这样确实安全多了。
可十年后呢?他恐怕看不到十年后了,华老国公苦笑,突然有种向上天再借五百年的想法,不能亲眼目睹这个孩子的一生真是人生一大憾事。
华老国公越老越糊涂,十年只是个幌子,鱼小少爷怎么会在这风雨飘摇的大燕皇室的眼皮底下老老实实地待上十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