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渔阳,琼州,耀州等要地的生意鱼绾卿已处理的七七八八,现下要紧的便是燕京了。燕京是大燕的国都,鱼绾卿处理起来更要小心翼翼,稍有一步出了差错,都有可能打草惊蛇。
鱼绾卿的行动虽尽量隐秘,但鱼家的生意网是个庞大的系统,事无巨细,她也无法保证自己做得滴水不漏,眼下虽是风平浪静,但如果真有差池她又应当如何反应,届时鱼家如何自处,得失利弊如何权衡取舍,这些都在她的考量范围之内。
现下要动燕京,鱼绾卿并无万全的把握,只能有一步走一步,且又有一个楚君琟频频挑事,鱼绾卿只知他来者不善,却不知为何,难道就凭二叔几句话,他便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吗?还是说有其他人也在怀疑?而现下楚君琟究竟有几分把握?即便有朝一日她的身份被揭穿,可这对他来讲到底有什么价值,难道要以此要挟鱼家帮他夺权吗?这背后莫非有她并不了解的秘密?
虽疑点重重,可鱼绾卿也明白若等到她弄清原委时,鱼家怕早就岌岌可危。
近来鱼府频频有人上门为她说亲,鱼绾卿头疼不已,总称病不见也不好,故今日一早便去了有凤来仪阁,一袭红衣的凤千羽仪态万千,妩媚动人,见到她时起先一愣,随即拉了她进了二楼的一间雅间,道:
“今日怎来了?”
“自然是仰慕姐姐美貌,欣赏姐姐琴艺。”鱼绾卿淡笑道,随即扫了一眼几案上的凤鸣琴,莞尔道,“这琴还在姐姐这?莫非欺负我大哥老实,便不还人家了,我可不依。”
“得了,少贫,”凤千羽微嗔,“你们鱼家的人个个精明胜过常人百倍,谁敢欺负,偏你是个好欺负的,瞧瞧你眼下那乌青,听江阳说你这一月都忙疯了,有什么事还非要来我这一趟?”
“精明?”鱼绾卿故作纳闷,岔开话题道,“我大哥惹姐姐生气了?姐姐大量,做弟弟的赔罪如何?”
“你这个弟弟当得也忒苦了一些,上次在平候府替二哥恕罪,替二姐恕罪,今儿又替你大哥恕罪,怎的他们做错了事都要赖到你头上不成?”风千羽说罢又叹了一口气,缓声道,“罢了,我多嘴几句,你别当回事。”
“姐姐心疼我我自然知道,来你这儿也是为讨个清净,可能要叨扰姐姐一些时日了。”
“你这孩子!你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你放心,到了我这儿,你忙你的,绝不会有人烦你。”
“如此多谢,”鱼绾卿忽想到什么似的问道,“姐姐是宿州人,可知宿州有没有一些家族背后是纹了图案的?当然也有可能是大梁蒙川人。”
凤千羽思索着道,“倒是有一些的,不过都不在背后,只在胸前,且都是男子才有的。你方才说图案,什么图案?”
“麒麟。”鱼绾卿答道,虽然时隔很久,但她仍然记得,那孩子背后确实是一只麒麟。
凤千羽眸光一闪,只一舜便凛了凛神,道,“倒没见过这样图案的,可能也是有的,只我不知道罢了。”
鱼绾卿当然注意到凤千羽一刻的不自然,心下已经起疑,但并不多问,随口道:
“我就随便问问,姐姐别多想,我前日见了这样一个人,一时觉得好奇而已。”
“你见过?在哪儿见的?”凤千羽疑问道,据她所知,有这样图腾的人燕京城里只有一位。
“偶然遇见,都说是好奇,没得竟惹得姐姐这样认真,莫非姐姐也见过?”鱼绾卿试探道。
“这……”凤千羽眼中掠过一丝慌张,扯出一抹不自然的笑来,道,“只允许你好奇,我就不能了,还是说你不信我?”
“自然是信的,”鱼绾卿笑道,“我与姐姐亲厚,姐姐坦诚,我素来欣赏。姐姐快去忙你的吧,别为一些有的没的费神了。”
“也好,有什么缺的少的,尽管找我。”
“费心。”
凤千羽走后,鱼绾卿神色凝重,心中疑云密布,马上叫了江阳进来,吩咐道:
“方才我们说的话你也听到了,派人去宿州查一下,查仔细了,另外,别叫祖父知道了。”
有多少秘密是她不知道的,亦或是她多疑了,凤千羽来自宿州,方才看她的样子明明是知道一些的,可据鱼绾卿所知,北境人多敬畏一些虎狼猛兽,这麒麟的传说大都来自中原,难道北境也有拿麒麟当图腾的?可凤千羽因何要瞒她?
若说凤千羽存了异心,她也是不信的。
两年前初遇凤千羽时,鱼绾卿不过十二岁,她自城西老宅回来,盛夏刚过,天微微凉意,她最喜这样的天气,省了轿辇,一路白衣飘飘,好不自在,不料突如其来一场大雨,乌云密布的天空轰轰隆隆的,她不恼反乐,江阳如何劝她也不理,依旧大步流星,快乐得像个孩子,虽然她确实才十二岁而已,没成想肚子突然疼了起来,这时在她身边突然停下一顶红色帐辇,凤千羽就是那时出现的,罗账红纱,一袭红衣妖娆却不俗媚,她撑着一把素色油纸伞,巧笑道:
“小公子要不要到我舍下避避雨?”凤千羽抬手指了指街对面的有凤来仪阁。
鱼绾卿此前也听过有凤来仪阁,多少了解一些,虽是风月场所,但却不同于二叔开得那些污混之地,此时她肚子疼得厉害,闻言只得点头道谢,一边吩咐江阳派人抬轿辇来,一边跟着凤千羽进了有凤来仪阁。哪知她刚进一间屋子,凤千羽便道:
“小丫头,你都这样了还敢淋雨,可知月事期间要避寒?快换下衣服。”
鱼绾卿闻言立刻警觉起来,肃然道:
“你疯了吧,什么小丫头?!”
她根本不懂什么是月事,因为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如果她有母亲怕是会跟她讲这些的,然而自出了那桩事之后,她身边贴身伺候的连个老成一些的嬷嬷都谴走了,织乐织烟虽比她年长一些,但都是半大的孩子,恐怕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现下听凤千羽这般说,鱼绾卿虽有疑虑,但皆被小丫头三字吸引了去,生生纳闷道,她怎的就看出来了?
“还说不是,你看你身后衣衫上的葵水是怎么一回事?”凤千羽笑道。
“胡言乱语!”鱼绾卿一头雾水,却依旧警惕被人诓了,不打自招,再也不顾肚子疼,看也不看,转身要出去。
“你若不信我,今日出了这门,鱼少爷的身份可就大白于天下了。”
“你认识我?”鱼绾卿顿住脚步,厉声道:“你到底是谁?”
“满燕京里谁不认识鱼少爷,只是我今日赶了巧算是真认识了,小丫头,你若还不信我,就自行出去便是,我这有凤来仪阁断不留你。”
鱼绾卿定了定心神,迟疑地暗自伸手摸了摸身后,不知是雨还是什么旁的,潮湿粘腻,却始终不敢缩回手直视。
凤千羽瞥见她苍白的小脸心下一软,不知不觉就心疼起来,鱼家的娇生惯养的小姐竟是这个样子吗?半点女儿家的事不懂,还提心吊胆地防这防那,月信初来明明疼痛难忍,她又刚受了凉,面前的女孩子却死撑着与她僵持,她心里是害怕的吧,面上却毫无惧色。
“你自己看看!”凤千羽再不顾,伸手把她的手硬拉过来放在她眼前,鱼绾卿无心抗拒,只看一眼便惊住了,喃喃道:
“血?……”
“你等上片刻,我先出去,沐浴更衣之后自行回去。”凤千羽抬脚正欲走时,又道:“放心,这里很安全,我定守口如瓶。”
“你等等。”鱼绾卿唤道。
“怎么,鱼少爷想灭我的口?久闻鱼少爷武艺非凡,若要灭口可不能等我出了这门,外面人多眼杂。”凤千羽笑道。
“不是,”鱼绾卿缓缓道,“姐姐好意,我自然不敢忘恩,只是恕我直言,此事关系重大,我不能信你。我不伤姐姐性命,但往后必定会派人提防姐姐,调查,跟踪都是难免,一来防姐姐心有不轨,二来也护姐姐周全,不至于受人胁迫,望姐姐莫要介怀。”
“你倒坦诚。”
凤千羽丢下这一句话便出去了,鱼绾卿愣愣地站在那里,心里发着抖,面色更为苍白,不一会儿一个小丫鬟便送来一个包裹,鱼绾卿打开,是换洗的衣物和一本小册子,鱼绾卿翻了几页,方才知道何为月事,脸上一红。那是她的十二岁,长成为一个姑娘时,恰巧遇到了凤千羽。
此后的两年间,虽少见面,但凤千羽凭借有凤来仪阁给她当耳目,传递消息,又总是疼她照顾她,鱼绾卿心里早就把她当做了亲姐姐,凤千羽此时有心隐瞒,鱼绾卿不会问,却不能不怀疑,究竟有什么事是凤千羽不愿她知晓的?毕竟这图案也不是像她所说,是偶然碰见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那件事若能撕开一个口子,从这里开始再合适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