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试结束后,学子们便纷纷请辞。毕竟今日这番击鞠实在不怎么太平,他们可不敢在此多待,省得惹祸上身。
而季桐,虽有心想走,却因胸腹受了些伤,不得不在此修养一番。到底还是同窗,就算先前有些嫌隙,在这等时候,沈昭等人却不免要上前探望一番。
季桐出生之时,季方平已入朝为官,家中境况尚好。他又是家中幺儿,总要受许多偏爱,从小到大,哪受过这样的苦?自打大夫查完伤势后,便一直哼哼唧唧,叫唤个不停。
在场的众人皆碍着脸面,又见他是伤患,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在一旁劝慰一番。季桐却没听进去半句,只躺在榻上喊疼。
可真要说起来,他这伤也不算严重,虽及皮肉,可到底不曾伤及肋骨。
他喊了一会儿疼,又朝身旁的随从喊道:“那畜牲呢?死哪去了,快给本公子拉过来!待会儿抽不死它!”
随从顿时愁苦了脸,喏喏道:“那畜牲已经被拉去教训了。公子不必忧心,那等祸害人的畜牲怎会轻易放过?您就在此好好歇着罢。”
“教训?教训哪行?少说也要宰了它才行。贺老爷总不至于一匹马都舍不得罢。还有那喂马的下人也给我喊来,我倒要看看他平日里喂的都是些什么!”
季桐满脸愤恨之色,一个不小心,又牵扯了伤口,顿时疼得他直冒冷汗。他叫骂了几句,又瞪了随从一眼,“还愣着干嘛?还不去把人给我喊过来。见我动弹不得,就敢不听话了是吧?”
听到这番话,随从在一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那喂马的下人方才就审过,且那马也仔仔细细地查过,并未查出别的东西,不然也不会归结于是马儿的情绪不大稳定。再者,今日也不止季桐一人的马受惊,先前沈昭的马不也出事了吗?
他这么一喊,倒显得有些无理取闹。
周谨当即便露出些许不悦来。
这是舅舅的球场,闹出这样的事确实不好看。可该赔礼道歉的事已经做了,他舅舅亦亲自过来安抚季桐,莫非他还不知足吗?
他微皱着眉头瞧了季桐一眼,道:“季兄,这马到底是怎么回事方才已经亲自向你解释过了。赔偿一事,也已商议妥当。你暂且好生歇着罢。免得到时候又动了伤口,届时怕是又得安抚一番。”
“你这是何意?”季桐瞬间沉了脸,神色十分难看,“莫非本公子在此受伤,你们还有理了?本公子该得的赔偿怎么到你这儿反成了非义之财?难道我们季家还是破落户不成?
就因贺老爷是你外家舅舅,你便连同窗之谊都顾不得了么?本公子教训一个喂马的下人,你们都不许?本公子倒想知道你们周家行事到底是怎么个规矩?”
“你……”周谨一时气结,“我何时有此意?我不过是见你身子未好全,实在不宜动肝火,才好心劝慰。再者,那马儿狂奔之事今日又非一次,少明同样受惊,也不曾多说什么。你又何必揪着此事不放?”
“此事如何能比?”
季桐略带轻蔑地看了沈昭一眼,那眼神显然在说,就凭她这身份也能跟本公子比?
这可真是出了事还不见消停的!
沈昭并未受其影响,依旧大马金刀地坐在一旁,神色淡淡地看着他。
倒是余怀忱忍不住微沉着脸,“我说你这人,都躺床上了,这嘴怎么还不积点德?合着你受惊了,贺老爷就该赔笑脸陪着你,少明受惊就不必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再者,我瞧着这伤算不了多大事,不过一点淤青罢了。还值得你这么痛不欲生地叫唤?我看你平日就太娇生惯养了?堂堂男儿身,莫非连这么点痛都受不住?”
季桐顿时涨红了脸,听余怀忱这一番话,他亦发觉自己不够硬气,但此事他怎会承认。
当即又道:“怎么我受了一次伤,你们不安慰我便也罢了。怎么还要一个个教训我,你们这些人未免太不讲理了罢。”
这话一出,方才说话的两人不免有些讪讪。虽说是瞧不惯季桐大惊小怪,受不得苦的模样,可人家好歹身子不适,闹腾一番倒算不了什么。这么一来,的确显得他们太不知礼。
周谨轻咳一声,又和颜悦色地道:“季兄,你且好生歇着,大夫方才亦说你身上的伤并无大碍,只需好生养着,不消两日便能好全。这别庄终非久留之地,不知此事是否需要告知令尊?或是让府中遣人……”
周谨这番话说得十分巧妙。
若是真出了大事,需要告知家中长辈,只怕早已安排下去,何需等到此时?他这么一说,不过是提醒季桐不要将事情闹大。若是让长辈知晓他因击鞠而受伤,只怕免不了一番教训。
现今非前朝之时,击鞠已隐隐被视为不学无术声色犬马之事。
果然,季桐一听此话,便缩了缩脖子,又囔囔道:“此为小事,何须告知他们?再者,我父亲尚在扬州,便是告知他也不过徒增烦恼,何必如此?”
周谨自是不再多言。
这时又有一道身影从门外进来,见季桐躺在榻上神色不豫,便又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温和地道:“元荣,你的身子可还舒适?我方才在外头已经教训了那头畜牲。你只管放心。”
见到来人,季桐脸上露出了几分欣喜之色,“还是你最懂我的心思。”又道:“时候已不早,你不如先坐着我的车回去。”
“这如何使得。”他一惊,又连连摆手拒绝,“我现在把车驾走,你如何回府?大夫不是说,你的伤还需静养吗?我看不如等明日再走。届时我同你一道回去便可。”
季桐的伤不算严重,只是大夫见他娇弱,便嘱咐其歇息一段时间,免得受不了车马的颠簸。
季桐便微微皱起眉头来,“怎能明日再走,自是要今日回去。令堂如今不正是卧病在床吗?单靠令妹兴许在一旁怕是难以顾得周全。”
他闻言,眼眸一暗,半晌才缓缓说道:“家母身子并无大碍,你不必忧心。”
“可……”季桐还想说几句,却被对方打断,“好了,你先歇着罢,此事无需多言。”说着,他又伸手替季桐整了整衣角,动作十分娴熟。
沈昭等人则纷纷行礼告退。
出了门,周谨便同他们解释起来。
“方才那人名叫崔逊,表字文和。之前击鞠时,你们应当见过。算是季元荣的好友,两人关系十分要好。你们别看季元荣平日里目中无人,对那崔文和却极为看重。也不介意对方出身寒门,还时常接济一二。”
众人闻言,想起季桐方才柔和的态度,倒是颇为认同。周谨便领着众人在别庄里边闲逛一番。
……
等到未正一刻,周谨府上又传来消息,说是出了些许变故,令他即刻启程回府。因事态紧急,周谨无法推脱,又见季桐此时仍旧卧在榻上,便央求沈昭等人留下来代为照看一二,最好陪同季桐回府。
沈昭自是应下。
不多久,余怀忱也说家中有事,不得不提前回府。让沈昭一番惊疑,揪着他盘问许久,余怀忱却一直支支吾吾,不肯明说。沈昭无奈,只得放他离去。
话刚落下,他就迫不及待地转身离开。便是沈昭这般好说话的性子,也忍不住同沈存尧嘀咕起来。
“这一个个的,也不知是遇到何等十万火急地事,竟是这般马不停蹄地跑了。还留个尾巴还给我们。”
沈存尧但笑不语。
沈昭看了他一眼,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道:“方才的事,多谢你。”
沈存尧闻言猛地皱起了眉头,双眼直直地朝沈昭看过去,问道:“你说的是何事?”
“方才之事……不是你?”
沈昭忍不住露出诧异之色来。
沈存尧摇了摇头,又与沈昭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露出惊疑来。
如果方才之事与他们无关,那沈昭所遇惊马之事……难怪先前季桐一直骂骂咧咧,却丝毫不提他人陷害之事。许是因他不曾有此想法,才不曾往那方面想……
他们还在惊疑之中,崔逊却差了下人过来,说是季桐不肯留到明日,想要即刻启程,询问他们是否同行。他们留下本就是为了季桐,如今他要走,自然要同行。
再者,出了先前的事,沈昭心里的疑虑还未打消,自是不得大意。
一行人打道回府,路上却不是很太平。行至山脚下时,竟从两旁围上了一群穿短褐,持利器的人。只听到其中一个男子喊道:
“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沈昭在车里头,听到这话,猛地一愣,他们这是……遇到山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