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船继续在海上匀速航行,天气依然晴好,两天前穿过了一小片积雨地带之后,澄净的天空中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一丝阴霾。
船老大在那些大祭司面前有些抬不起头,不只是因为目睹了他们诛灭盦珥乐的过程,还因为,船老大终于看透了这些人的身份。亲眼鉴证了两次这些祭司们的精湛术业,如果还是看不出一些端倪,他这个船老大也未免有些过于无能了。
自那之后,大祭司们的伙食有了明显改善,不管是客船还是货船,想吃到新鲜的鱼虾海鲜终归也不是难事。
叔宝和大韵,在深海领主的邪器镜子被剑少劈毁之后,曾经同时出现了短暂的晕厥,但没过多久他们便前后苏醒了过来,而且彻底摆脱了先前那种精神恍惚的状态。
这两个人都是被邪器镜子束缚住了部分的精神思维,大韵是直接中招,而叔宝就显得十分冤枉,这都要累于他的视力太过出色,即使远隔百米距离,他仍能够清晰的看清远方事物。
盦珥乐二十七米的庞大身躯,既能算成是她的本体,也能算作是她的伪身。说是本体,因为这个身体拥有着她的一切能力和感知,能通过进食而补充能量消耗,受伤时也会流血,甚至在胸口正中心还长着她的妖骨;说是伪身,是因为这个身躯并非存放着她的所有生命源力,她就像是个称职的理财师一样,在漫长数月间为自己储存了九条生命,螺蛳巨壳中的那些女体,就是她的生命菁华,源头处的第一个女体,是盦珥乐的力量根源,所有女体依靠牵手相连来融通疏导所有本源力量,而那第一个女体怀中所抱的金属镜子,便是货真价实的邪器,镜子直接映射到外面盦珥乐耳朵上的那枚耳钉,这是蜃类妖物的先天能力。
盦珥乐第一次在海上出现时,叔宝便看到了她的那枚耳钉,别说耳钉镜面上的反光,叔宝就连那上面的花纹都看得一清二楚。对此,玄武连半句责怪的话也说不出来,因为当初就是他怂恿着叔宝去看盦珥乐的。
剑少在使用了晶芒牛角幻化出的百米火刀,一招诛杀了盦珥乐之后,他就像例行公事一般的昏睡不醒。谁都看得出来,剑少这次盗版的是桑的焰火神兵,长刀“骇礼”。到现在为止,剑少已经盗版了三次别人的兵器,有桑的火刀,大韵的飞镰,以及他与冠澜对峙时幻化出的那柄两米重剑。桑曾提起过,那柄重剑非常像是风角所用的钨钢利器,剑少作为一个从二十一世纪地球而来的人类小孩,他所热衷的兵器不该有这么大的局限性,如果他能任意让所用的神兵改变形态和性能,就算他不想要飞机坦克,最起码他也会知道冲锋枪远比刀剑之类的更加好用,火箭炮再如何也比飞镰的性价比更高。所以大家推测,剑少的盗版一定是遵守着种种不容更改的规则,更或许是必须要满足若干条件。
在剑少昏睡的三天时间里,过来探望最为频繁的人就是大韵,他来访的理由很充分,如果没有剑少的当机立断,他现在肯定仍然维持着精神恍惚的状态。每次到来,大韵都要在剑少床前坐上半天,一直到和水主聊得无话可聊,或是御火过来找他,他才会离开。
这一段时间过得还算舒心惬意,继盦珥乐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其他麻烦,所有船员水手见到这些乘客都是毕恭毕敬,大祭司和神星将们的身心疲累都得到了比较充分的缓解。
上午十分,阳光和煦海风舒缓,浪涛声伴着船中的机关引擎隆隆作响。连续碰上两次深海领主,这艘船却几乎是毫发无伤。不要说碰上的是海中王者,就是连续遇到两次“蛟神探海”后得以全身而退,那么这艘船的航行过程也称得上是海中奇迹了。
剑少醒了,早上大韵过来以探病为由找水主闲聊时,他就已经准备醒过来了,但马上大韵就被御火找了回去,房间中一下清净了不少,所以剑少才昏昏沉沉的继续睡觉。不过现在他饿了,再不醒过来,就要饿透了。
每次从漫长的昏睡中苏醒,剑少都不会立刻睁开眼睛,他总想提前听到或感受到旁边都有谁。珍瑟活着的时候,他几乎每次都有意外收获。不过这一次,旁边不会再出现那个握着他手心的银发导师了。
淡淡的女人香在告诉剑少,水主就在一旁。剑少睁开眼来,看到水主趴在不远外的桌上小睡,她的呼吸声很轻,似乎只要出现一点点响动,都会将她惊醒。在她那件米黄色的单衣下,一截儿酷似蛇尾的鞭梢探出了头,这就像是水主温温默默的性格,你不去牵扯到她,她就始终匍匐在原地,绝不会贸然的做任何事;当你发现到她时,她又不会躲闪,或者该说成,她永远也不知该如何进行躲闪。
剑少小心的从床上坐了起来,大睡一场之后,不但没觉得乏力,反而连发烧的症状都彻底痊愈了。如果人人都有这种恢复力,天下间五成的巫医都该考虑转行了。
剑少光着脚走下床来,还好,每个脚趾头都很听话。他从床头拿过自己的一件外袍,然后走向水主。来到水主身边正要为她盖上衣服时,剑少突然想起了自己和大韵的约定。当时剑少有点儿托大了,他连一把尺都没有。
“醒啦?”依然保持着睡眠姿势的水主,一动不动的问道。
剑少被吓得浑身一个激灵,险些将手中的衣服掉在地上,“哦!”
“你的衣服就不要盖在我身上了,那上面有股咸菜味儿!”水主仍是一动不动的说。
剑少拿起衣服凑到鼻子下面,“哪儿有咸菜味儿啊?你这么大的人了,别老挑理行不行啊!”剑少说。
“谁说没有,我帮你洗了三次都洗不掉!”水主缓缓抬起头,用手按摩着自己的脸颊说。也不知她这样趴了多久,在脸上已经出现了一些红晕般的褶皱印痕。
剑少抖了抖衣服,穿在自己身上说:“偶像我饿了,有没有吃的!”
“再等等吧,马上就要到午饭时间了,现在就让人家开火做饭,会让厨房很麻烦!”水主站起了身,突然发觉自己的一条腿已经麻木了,现在只要动一下脚趾,那种麻疼的感觉就会袭遍全身。
剑少帮搀扶起了她的手臂,陪着她在房间里开始转圈。“我这命还真是苦,一起来就要干活!对了偶像,我这次又睡了几天啊!”剑少说。
水主深一脚浅一脚的说:“三天。其实你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我就已经醒了,但那时候不知是怎么回事,我就是爬不起来,身上的所有地方都动不了,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简直就像是精神与肉体的脱离!”
“那叫‘鬼压床’!”剑少侧头看了下水主刚刚趴过得的那张桌子,继续说,“你今天这情况应该是‘鬼压桌子’,也不知道是这‘鬼’压错地方了,还是它本事变大了,哪里都能压!”
水主笑着说:“你怎么这么贫嘴啊,看来还真是被宠坏了!”
“你和老白真是挺像的,她前一段时间就是这样,一觉醒来之后,腿上就会变得麻木起来。”剑少说。
“你说什么?”水主突然停下了脚步,惊讶的看着剑少的脸。
剑少被看得发愣,他没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我说,老白一觉醒来后,也会有腿麻的时候,怎么啦?”剑少说。
水主放开了手,向后退了半步,然后开始上下打量着剑少的身体,她此时的目光,与在肉铺里选肉的家庭主妇一模一样。
剑少被打量得浑身不自在,“看什么呀,洗我的衣服你洗后悔了吗?”
水主将手放在下颚上,像是在极力思考着什么,“我上了年纪,睡眠时姿势有异就会导致腿脚麻木,但珍瑟才多大呀,听你的意思她好像经常都会那样,是吗?”水主说。当她说到“麻木”时,才想起来自己的脚也正麻着,连忙跺了两下脚。
“这有什么呀!谁睡觉的时候没出现过这种状况啊!”剑少说。
“别人有可能,但珍瑟不可能!”水主继续打量着剑少的身体说,“第一,她是一个年轻的宗室大祭司,长期施展符术的人体经脉,较之普通人要顺畅许多,而且宗室祭司常年不着鞋履,双脚要比一般的人坚实一些。第二,珍瑟得以拜衔大祭司的肢体技能便是足技,她脚上的功夫有多强,我想你应该再清楚不过!”
“就算是这样,但你看着我干嘛呀?她睡觉睡到腿麻,又不是被我压的!”剑少说。
水主摇摇头,就这么看剑少的话,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她便直接贴近剑少身畔,伸手在剑少的身体上摸索起来。
“干嘛呀!”剑少扯着自己的衣服说,“你也答应别人要我三围了是不是?”
“别动!”水主说着,便开始对剑少进行全方位的搜身。剑少的口袋里简直就是个杂货铺,各种破烂儿都被他像宝贝一般的带在身上,而且这些还只是剑少内衣口袋里的存货,这要是在他的正常模式下,不知会装上多少东西。
“这就是你的神兵了吧!”水主捻着挂在剑少脖子上的奶嘴儿说。
“嗯!”剑少闷声回应,然后一把夺回了奶嘴儿塞进衣服里说,“你到底想找什么呀?”
剑少看了看那些被水主放在桌上的破烂儿,他就像被人曝光了私生活一般的困扰和无奈。
“坦白说,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水主一句话把剑少说得欲哭无泪。
“我还以为你缉毒呢!”剑少横眉竖眼的看了一下水主,然后想去收起自己的那些家当。
“别动!”水主命令道。
“有你这样的吗!”剑少生气了,“我睡了三天才苏醒过来,你倒好,饭也不给吃,粥也不给喝,连动都不让动,现在是不是还想没收我的财产啊?”
水主笑了笑,“大凡与恒琅是一组互不排斥的同步世界,所以从大凡带过来的东西,只要不出现异状,便不会对这里造成什么影响。但是,恒琅本土的某些东西在接触了从大凡带来的某些事物之后,会发生一些不可控制的变化,也在情理之中。”
“没听明白,能翻译成普通话吗?”剑少揉了下鼻子说。
水主坐回到椅子上,拨弄着桌上的那些东西说:“这些只是我单方面的猜测,珍瑟一只在不间断接触着的人只有你,而你的身上或许带着一种能够排斥她自身术力的物质。剑少,我坦白和你说,与你开始形影不离朝夕相处的这段时间里,我的感觉不是太好!当然了,我可以确定你不会想伤害到我,而且更加不会去伤害珍瑟,也不能排除这是我的心理因素在作祟,由于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过多,多多少少会妨碍到我的判断力。”
剑少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如果水主的猜测全部属实,剑少真的再也无法原谅自己了。珍瑟为他付出了那么多,甚至都没有想索取任何的回报,而自己居然一直都在伤害着她,这世上最大的落寞,便是对死去爱人的深深愧疚,那是一种撕皮连肉的痛楚,那是一种死不瞑目的无奈,不管是天国与地狱,仙境与黄泉,这种永远无法得到救赎的困顿,从发生伊始,便再也挥之不去。
“偶像,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剑少无力的垂下头说。
“不是说了吗,我也只是推断,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东西,我也没有概念。”水主捏了捏眉心说,“应该是你来到这个世界后,无意中得到的某样特殊事物,被你一直放在身边从未丢弃。”
剑少想了又想,便将目光投向了自己床头的挎包,“会不会是钱之类的东西?”剑少问。
“不会是钱钞之类的普通物品,那种物质应该是大凡世界中所没有的!”水主突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但还没等她开口发问,就看到剑少冲到床边,麻利的将他那支挎包打开,里面所有东西都都被他抖了出来。
这个挎包是剑少从家里带出来的唯一行囊,一直放在白虎宅邸,珍瑟死后,这支挎包便被整理了出来送回剑少手中,辗转至今也从没有再离开过他的身旁。
“是不是这个?”剑少走过来,将放在手中的两颗石头果子递给水主看。
水主拿起一颗放在眼前,反反复复的观察了良久,然后才叹息一声,将剑少手中的另一颗也拿了过去。
“这是大屘灌的果实,听说沾染了妖邪津唾,能够扰乱符术师的术力结成,但却时效短暂,只有半天的作用时间。而你是人间生气异种,在你身上发生什么都有可能。”水主握着两颗石果,闭起眼来仔细感受着上面的力场,只一瞬间,她便感到心浮气躁,头脑中不得安宁。
“它会让符术师怎么样?”剑少急迫了起来。
水主在这时终于体会到了他的不安,“没什么,最多就是令符道众身体循环放慢,可以说毫无影响,这要是给了玄武大人,他一定美得冒泡!”
“你骗人!”剑少大喊了起来,“这能让祭司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差对不对!这就像是毒药一样缓慢发作对不对!这会慢慢杀死符术师对不对!”
“你这孩子,又开始胡搅蛮缠了是不是!”水主拍了一下桌子,局面失控了,她在心里暗自悔恨,自己怎么会这样无脑,珍瑟的死已经让剑少背负了太多太多,眼下这件事情,完全可能成为令剑少崩溃的导火索。
“我就是头猪!把老白害得惨不忍睹的臭猪!即使没有那次意外,我也早晚会把她害得体无完肤!”剑少失声的大喊,两只拳头捏得发抖,殷红的血液从指甲缝里躺了出来。
水主站起身,猛的打了他一记耳光,以此来让他恢复冷静。当水主想把他抱进怀里时,他却猛的推开了水主,赤着双脚跑出了房间,空留下水主一人僵直的站在那里,兀自长吁短叹。
剑少一直跑出了舱楼,绕过所有桅杆,在船尾的末端扶栏边停下脚步,他的两只脚已经不知在哪里擦破了皮肉,右脚拇指上的指甲在血肉模糊中翻卷开来。
“老白!老白!”剑少对着船尾在海中划开的两线波浪大声呼喊,每一个字都被他呼喊得声嘶力竭,犹如啼血杜鹃,声声悲切得撕心裂肺。
“我就是个害人精,有本事你回来打我呀,有本事你回来杀了我!”剑少跨过了扶栏,带着满眼的泪光,却极为别扭的扬起笑容。
“你又抽什么疯啊?”蜜儿从船尾另一侧的角落中走了过来,她穿着那件嫩黄色裙摆泳衣,手臂上擦满了防晒油。
剑少扭头看着她,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大声说:“一只眼,你也是个害人精,等到你将鞋垫儿也害死的那一天,你就知道现在的你有多么可悲了。”
“可悲你妹!”蜜儿气得险些咬碎了满口银牙,她正想冲上去咬人的时候,却看到剑少“唰”的一下跳进了海里。
“你******……”蜜儿跺着脚,她今天真是要被这个剑少气死了。
蜜儿转身返回了自己刚刚晒太阳的地方,从脱下的衣服中找出了匕首,然后她咬着匕首也跳下了海。她在海中漫转身姿,正如一条如将锦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