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商报》的意见看来多么有力,只要把那姑娘出门的时间研究一下,就大大讲不通了。《商报》说,她出去那时,街上正是行人如梭。可事实不然。那是早上九点钟。说起来,每天早上九点钟,巴黎街道上的确挤满了人,只有星期天例外。星期天早上九点钟,巴黎居民多半都在家里,准备上教堂做礼拜。明眼人都不难看出,每逢安息日,早上八点钟到十点钟,城里有多清静。十点钟到十一点钟,街上才挤满了人,在前面所指的那么早的时间,可不会挤。
“《商报》的看法里,还有一点似乎是个漏洞。报上说,那个薄命姑娘裙子上撕下一条二英尺长一英尺阔的布条,绕着后脑,扎在颏下,大概是防止她喊叫的。这是身边没有手绢的家伙干的事。这个说法到底有没有根据,以后再想法解决;不过编辑说的没手绢的家伙,指的就是最下流的无赖。可是,这帮人正是即使身上没衬衫,也总有手绢的人。你一定有机会看到,近年来,手绢对地道的坏蛋已成了必不可少的东西。”
“那咱们对《太阳报》上一篇文章该抱什么看法呢?”我问道。
“真可惜,这篇文章的作者生来不是鹦鹉——否则的话,在鹦鹉群里倒显得出类拔萃。他只不过把人家早就发表过的意见,一条条照说一遍罢了;这张报上抄一段,那张报上抄一段,花的力气倒值得钦佩。他说,这一切东西在那儿显然至少放了三四个礼拜,因此,那场令人发指的惨案,行凶地点无疑已经发现。《太阳报》照人家说法重说一遍,可绝对改变不了我对这事的怀疑,以后咱们还要专门研究这问题跟本案另一段事情的关系。
“眼前可得专门研究另外一个问题。你不会看不到,验尸工作做得非常马虎。尸首的确倒是一下子就认定了,要说也该一下子就认定;可还有别的得调查清楚呢。从各方面看来,尸体有没有遭到掳掠?死者生前出门,身上有没有戴什么首饰?如果有,尸体发现时还有没有呢?证人根本没谈到这些关键问题;还有其他一些同样重要的问题,也都没受到注意。咱们必须亲自调查一下才搞得清。圣·厄斯塔什的自杀案得重新调查一下。我对这人没什么怀疑;不过还是按部就班地来研究研究吧。要把他那份供述星期天行动的自白书,调查个确实。这类自白书根本是现编的货色。不过,要是这里头没差池,就不必追查圣·厄斯塔什的事了。如果发现自白书里的话是骗人,他的自杀就确实可疑,但并没这么骗人,他的自杀根本就不是件奇怪的事,也不必因此脱离分析的正规,去钻牛角尖。
“照我目前的建议,咱们用不着去管这件惨剧的内部情况,只要专门研究周围情况就行了。在侦查这种案子的过程中,只调查一些直接的情况,根本忽略间接的,或者偶然的情况,这种错误绝不少见。法庭上把证据和辩论,局限于表面上有关联的范围里,这是非法行为。而经验表明,大部分事实真相,也许是绝大部分,正在看似毫不相干的事里头,真正的哲学也始终这样表明。现代科学所以计算得出意想不到的事,就凭这种原则的精神,虽不是一字一句都照这原则。不过你也许不懂我的意思。人类知识的历史不断表明,多亏间接的、偶然的或意外的事,才有成千上万极其宝贵的发现,因此归根结底,从将来的改进着眼,不仅必须充分考虑到,而且还必须最最充分地考虑到,许多发明都会是碰机会的、完全出乎意料的。以事物产生的幻象作为依据,不再能说是哲学空想了。意外已被公认为事物根基的一部分。咱们把机会当做纯粹意料中事,将一切预想不到、不能想象的事,都归纳进各学派的数学公式里去。
“我再重复一遍,事实是如此,一切事实真相绝大部分都是从间接因素里找到的。眼前这件案子,就是根据有关这一事实的原则精神,我要从人家调查过而毫无收获的事实本身调查起,一直调查到当时周围情况。你肯定这份自白书真实不讹,我却要比你更全面,把所有的报纸都研究一下。到目前为止,咱们还只不过就要调查的范围作了一番调查罢了;不过,要是照我说的,把所有的报刊广泛地查看一遍,还是找不到什么详细的要点,可以确定调查方向,那才怪呢。”
按着杜宾那番意思,我又把自白书那件事认真地研究了一通。研究结果,完全相信这份自白书一点不假,因此,相信圣·厄斯塔什根本无罪。这时,我这位朋友却逐一查看各种报纸的合订本,照我看来,他这份认真,根本毫无名堂。过了一星期,他交给我这么一份摘记:“大约在三年半前,勒·勃朗先生在皇宫开的香水铺里,曾经闹过玛丽·罗热失踪的事,那份轰动跟如今闹的一模一样。谁知,过了一个礼拜,她又照旧出现在平时站惯的柜台边了,只是脸色不比往常,略显苍白。勒·勃朗先生和她母亲扬言,她不过是到乡下去看个朋友;这件事不久便无声无息了。本报认为这次失踪,又是那么一场把戏,用不到一个礼拜,或者一个月,又将看见她在眼前了。”——《晚报》,六月二十三日,星期一。
“昨天有家晚报,提到罗热小姐一度神秘失踪那回事。如所周知,在她离开勒·勃朗的香水铺那一个礼拜里,她与一个非常有名的酒色之徒,一个青年海军军官厮混在一起。据猜测,无巧不巧,俩人吵了一架,她才回家。本报已探悉这个色鬼的名字,目前驻扎巴黎,只是不能把这名字公布出来,理由也不必细说。”——《新闻使者报》,六月二十四日,星期二晨刊。
“前天,本市附近,出了一件极其残忍的强奸案。有位先生,带了太太和小姐,在薄暮时分,看见六个青年正划了一只小船,在塞纳河岸来回游荡,就请他们带过河去。到了对岸,三个乘客下船上岸,走得看不见船影了,小姐却发现阳伞忘在船上。她回去找伞,就给这伙人劫走,带到河面上去,堵上嘴,野蛮地糟蹋了,最后才把她送到原来她随父母上船那地方附近。这帮坏蛋目前尚逍遥法外,不过警察正跟踪追缉,其中几个不久即可落网。”——《晨报》,六月二十五日。
“本报收到一两篇通讯,其目的在于报道最近那件暴行的罪名应由梅奈承担;但此君经过法律审讯,即遭开释,有鉴于本报几名记者之报道虽不遗余力,但不够翔实,故本报认为不宜发表。”——《晨报》,六月二十八日。
“本报收到几篇写得颇为有力的通讯,显系根据不同资料写成,足资肯定星期日有多伙流氓横行郊外,薄命的玛丽·罗热即遭到其中一伙的毒手。本报完全同意这种说法。今后将尽量抽出篇幅刊载这类文章。”——《晚报》,六月三十日,星期一。
“星期一,税务缉私机关一名驳船船夫,看见有条空船,漂往塞纳河下游。船帆收在船底。船夫便将船拉到驳船管理所下面。次日早晨,有人竟乘管理所人员不察,偷偷将小船划走。船舵目前还在管理所。”——《勤奋报》,六月二十六日,星期四。
看完这些不同的摘记,我觉得根本风马牛不相及,而且也看不出哪一条跟这案子连得起来,就等着杜宾解释。
“我眼前倒并不打算详细研究这些摘记的头两段,”他说道,“我抄下来主要是给你看看,警察真是疏忽到了极点,就我从警察厅长那儿的了解,他们根本不屑从各方面去调查一下上面提到的那个海军军官。要说想象不出玛丽第一次失踪和第二次失踪有什么关系,那可实在荒谬。咱们不妨认为第一次私奔的结果是一对情侣吵了架,女的一气之下回了家。如果咱们打听到这回又是私奔的话,就要把第二次私奔看成勾引她的男人在重新追求她,不能看成另外有人向她求婚的后果——应该把这回事看成旧欢重合,不是看成另谋新欢。与其说某甲曾经向玛丽提议过私奔,玛丽又答应跟某乙私奔,那倒不如说曾经跟她私奔过一回的某乙,又向她提议私奔,因为这两层可能性是一与十之比。说到这儿,我要请你注意这件事,就是第一次私奔是肯定的,第二次是假定的,这两次私奔的时间距离,比我们军舰一般巡逻的期间多几个月。难道她的情人头一回就想下毒手,为了要出海,只好罢手?难道等他一上岸,就抓紧机会重新实现还没完成的毒计,或者说是他还没完成的毒计?这些事情咱们一点也不知道。
“可是,你要说了,第二回可没想象中的私奔那回事。的确没那回事——那能不能就此说,这种没实现的计划并不存在呢?除了圣·厄斯塔什,也许还有博韦,就找不到其他一致公认堂堂正正公开追求玛丽的人了。没听说有旁人追求过。那么这个秘密情人是谁呢?玛丽的亲戚一点都不知道她有这个秘密情人,至少多半亲戚都不知道,可是玛丽却在星期天早晨跟这个心上人见面,而且竟毫不犹豫地跟他在罗尔关的偏僻小林里一直待到天黑。请问,至少是多半亲戚都不知道的那个秘密情人,是谁呢?还有罗热太太在玛丽出门那天早晨说过一句古怪预言——恐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玛丽了,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