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终点等了你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睡去又醒,醒来又睡。
【丛莱】
9月到来,天气凉爽许多。丛莱越发慵懒,每天花在睡眠的时间都要超过10个小时。小屋里没有窗帘,所以一到清晨阳光就会照进房间,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更加让人昏昏欲睡。
朦胧中,丛莱看见董骁正在收拾行李。她揉揉自己惺忪的睡眼,问道:“董骁,你要去哪儿了?”
董骁说道:“我要继续出游。”
“为什么昨天不告诉我?”丛莱问。
“因为我要给你时间选择,丛莱。”董骁说道。
“选择什么?”丛莱彻底清醒。
“我与周宁远通过电话,他已经回到中国,可是联络不到你。此刻他正从北京赶过来,凌晨估计就能到达这里。而我已经买好两张去西藏的火车票,如果你愿意跟我走,那么你知道在哪里能够找到我,火车是晚上9点出发。”董骁背起背包,在她的床前站定,说道,“有些事情,你必须选择。”
丛莱呆呆地坐在床上,眼看着董骁离开。她的身体突然异常沉重疲惫,只得重新躺下,不一会儿眼皮沉重,再次坠入梦境。再次醒来已经太阳西斜,丛莱这才清楚地意识到董骁确实走了。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看见如此空荡的房屋,没有了董骁身影。她想象他此刻肯定在车站等待,她也能想象周宁远正在赶来。
她默默收拾好自己的衣物行装,窗台上的牙刷和香皂,晾在院子里的衣物。环顾四周的一切,被擦得反光的凸凹不平的水泥地面,沉重书架上的各类书籍,木头手工打造的简易床架,上面铺着竹席,院子里的洋井和竹椅,还有那棵象征着无限生命的梧桐树。丛莱将手掌放在树身那块自然形成类似于心形图案的树斑上,试图感受它生命的脉动。
她知道,此时如果下山,她能够在火车出发之前赶到董骁身边。
【周宁远】
飞机在云南昆明机场降落,周宁远走下飞机,一股热流扑面而来。手机刚一开机就有无数短信邮件进来,连续响了几秒钟才肯停歇。
周宁远大概浏览了一下,基本上全是陈少华,问“你为什么突然又不辞而别?还有匆忙让我接替所有工作究竟是什么意思?赶紧回来给我说清楚。”云云。他想了想,干脆将手机关掉。
那天离开丛莱回到美国之后,周宁远觉得没有一天他不在想着那个女人,她像是给他下了什么毒药,不论他做什么,眼前总是能出现丛莱虚幻的影像。开会的时候,看见她身穿一套深红色套装手拿文件在门口一闪而过,他不顾那些老外诧异的目光冲出去,却看见原来只是另外一名和丛莱身材相似的亚裔工作人员。从工地里出来,他又看见她在人潮中一闪而过,等他追过去,却又只是另外一个黑发女人罢了。他的心底强烈期待她会突然飞到纽约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他早晚会发疯,工作效率也会越来越低。她就像是钉在心中的一根刺,让他寝食难安。
他们两个人总是一再错过,可是却没有哪一次让他如此强烈地确定——他想要的就是这个女人,也只是这个女人。
当他再一次在纽约街头认错一位华裔女子之后,手机突然响起,上面显示着丛莱发来的信息:“宁远,我住的地方有一棵梧桐树,我相信这是我的生命之树,也相信这即是我寻找的终点。只是我不知道我们的终点在哪里,我应该继续等你吗?”
一周后,他将所有工作整理移交到陈少华的手中,然后匆忙回国。
回到国内之后,他开始漫长的寻找旅程,联络所有和两人有关的朋友,打听丛莱的去向。先是北京的公寓,两个人曾经生活的地方,然后是丛莱的公寓、南京、上海、广州、湖南。他走遍每一个她可能出现的城市,他搜索与她相关的每一处记忆,只要她提到过想去的地方,他都去寻找一遍。只要是有她提到过有梧桐树的地方他全部走了一回。可即便是整个中国都被他走了一圈,依旧没有找到丛莱的踪迹,她就像是从这个世界上突然消失了一般,甚至连一点儿踪迹都追寻不到了。
如果不是董骁主动联系到他,或许,他此生都不会知道丛莱躲在某一处山上隐居起来。周宁远急匆匆地在机场附近租车,前往董骁所说的目的地,他在地图上找了很长时间才发现这座不为人知的无名山。到达山下时已经晚上9点多。他知道他已经晚了,如果丛莱决定跟随董骁,那么就算是他登上这座山,找到的很可能只是一间空屋。但是他不能放弃,他必须前进,他必须到达这里,亲眼证实丛莱是否已经弃他而去。
这是他们最后的终点,如果她不在这里等他,那么就表示一切已经结束,从此再无寻找的意义。
他连夜登山,山路极其不好走,没有修好的石头台阶,只有湿滑土路蜿蜒着隐没在灌木之中。周宁远手持手电筒,照着前面方寸之地,还用拐杖扫清前面的路面,以防有蛇匍匐。他知道一旦被毒蛇咬中,在这种条件下则必死无疑。将近零点的时候,他终于看见一座残破寺庙,墙壁没有经过粉刷,也根本无从看出宏伟感觉,就像是一座比较大的平凡的农户人家房屋。此时周宁远已经气喘吁吁,再加上身上多处旧伤隐隐作痛,让他脸色苍白,汗水顺着脸淌下来。自从事故之后,他的身体素质急剧下降。可是此时,他却无法顾忌太多,内心中从没有如此强烈的欲望,当他习惯了失去之后,没想到自己会有如此强烈的欲望,去寻找这个难以驯服的女人。
他知道,他就要她!也只要她,不可替代。
寺庙旁边确实是有一间破旧小房子坐落在出奇巨大的梧桐树下,此时周宁远的心情比刚才更为迫切,恨不得马上冲进房间。可是当他迈进这个竹篱笆院子的时候,反而踌躇起来,面前这座房子没有亮光,更加没有表示有人存在的痕迹。他不知道要怎样面对空荡无人的房间,不知道要怎样去面对这一次丛莱终于已经彻底地离开了他的世界。
他站在低矮木门前面许久,终于鼓起勇气推开木门,里面十分整洁,木桌上只留一盏停电时备用的烛台,床铺上的竹席在月光下闪着蓝色的光,棉被和枕头整齐地摆放进柜子里,周围细心地洒了防蛀药品,上面放着干燥剂。一看就知道主人已经做好了长期离开的准备。
周宁远颓然地坐在木椅上,他知道丛莱已经选择了跟随董骁离开。
这么多年的时光,即便是她离开他,他依旧知道她属于自己。他只不过是暂时放任她的自由,就像是风筝,任她飞出多远,只要他收回手中的线,她总会回来。但是这一次,她做出了明确抉择,她放弃了他。
迟琼华曾经对他说:“宁远,你太擅长玩弄权术,掌控人心。但是你要知道,爱情这种东西并不是你能用常理去想象和掌控的,这如同玩火,最后你会引火上身。”
那时候他不以为意,现在后悔却已经为时已晚。
他又坐了一会儿,决定连夜离开。他重新将房门关好,准备离开,走出院子的那一刹那,他停住脚步。他回头去看那棵梧桐树,这树比任何同类梧桐都要粗大得多,树冠延展至天空,异常繁茂。这棵巨大的树被丛莱称为她自己的生命之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丛莱如此痴迷这棵树,但是他突然很想仔细看看它。
于是,已经迈出院子的脚又收了回来。他走向那棵巨大的树干,将手轻轻放在其中一块类似心形痕迹的树干上。夜里微风吹过,他突然有一种错觉,似乎穿越时间感受到曾经的某一刻丛莱也站在原地,手掌轻轻贴合树干,他们的手穿越时间和距离叠在一起、合十。
“咳咳。”树后传来咳嗽声。
周宁远一惊,心里突然涌上前所未有的喜悦,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巨浪淹没,以至于他无法呼吸。他愣在原地,双腿紧绷,一动不动,像是树后的声音是由森林中的精灵发出,只要他稍一触碰就会惊扰。
他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地走向粗壮大树背后。
女人坐在树下,头靠着树干睡得香甜,或许是刚才那阵凉风让她瑟缩了一下,睡梦中她抱起自己的双臂。
周宁远看着月光下恬睡的女人,不知为何,突然间泪流满面。
她是那样完美,至少在他眼里看来。月光打在她有些蓬乱的黑发上,她消瘦的脸颊上,她小麦色的皮肤上,让她如此完美。他如同发现了世间罕见的珍宝一般。
或许是感受到视线的注视,丛莱睁开眼睛,揉了揉,皎洁的月光打在她的眼眸里,里面闪着晶亮光芒,犹如静夜里波光粼粼的湖面。
她打个哈欠,慵懒地说道:“宁远,我在这里等了好长时间。”
周宁远勾起唇轻笑,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有多长?”
“好像一辈子那么长。”丛莱微微一笑,轻声说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