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的应天古城到了,看着巍峨的城墙,我不禁想起了两年多以前,第一次站在这里之时,当时为救张敏儿,也没细看这千年古城。
明朝的应天南京乃是朱元璋的发家之地,朱家称帝之后,朱元璋历数年之久改建这座都城,外城门与内城门之间,另有一座“瓮城”,为什么叫“瓮城”呢?顾名思义,是“请君入瓮”的意思,的确,如若两军交战,攻城方势大,而守城方苦守无功,便会打开外城门,放敌军进城,在敌军进入一部份之后,打开机关,关闭外城门,“瓮城”之中有数个城门洞,每个洞可藏兵两千人,敌军冲入之后,内城与外城的城门均已关闭,而“瓮城”之中的万余大军一拥而上,“瓮中打鳖”,敌人前无出路,后无退路,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死路。
因此这应天城,城防极坚,朱棣便算兵临城下,也必定无法一举攻破京城。
我和杨月站在应天城门外,门边行人络绎不绝,城门口聚集着一堆人,似乎在围观什么,我俩走近一看,不由得相对苦笑,原来城门边的城墙之上贴着一张告示,上面写道:“奉上谕,今有北国叛军朱棣手下沐阳,刺杀朝廷大帅曹勇,特发此通缉公告,当国之民,如有取得沐阳之首绩者,赏银十万,赐五品官;若有知其行踪者报官而将之擒获者,赏银五万,赐七品官,望天下万民切注此贼,钦此!”旁边有我的一张画像,众民窃窃私语。
此告必是朱允文所批,我暗暗叫苦,心道::“朱棣手下沐阳,嘿嘿!我沐阳何时成了朱棣手下?大哥对我成见如此之深,这可如何是好?”杨月在旁边笑道:“这像不知道是谁画的?画得可真像!”我赶紧将她拉到一边,道:“这是什么地方?不要随便乱说话,你忘了我们是来干嘛的了?”杨月伸了伸舌头,我又道:“我们还是先进城要紧。”
城门口盘查极严,但我的化妆效果甚佳,又故意把声音压得低沉沙哑,守城官军一看我那满脸虬髯的粗豪形象,又怎会知道我便是那风流倜傥的俊俏小生沐阳钦犯?因此我二人毫不费力地便进了应天城。
城内市井依然,热闹之像更胜两年之前,丝毫未有受北方战乱的影响,想是都不担心朱棣会挥军南下,更或者是朝廷的思想工作做得好,民心安定,我不由得心中暗赞朱允文。
正行之间,忽见前路一人急奔而来,身后蹄声“得得”,路边行人纷纷躲避,不多时,马匹驰近,我这才看清马上坐着一个军官模样之人,只见前面奔跑那人飞速奔来,杨月“啊”的叫了一声,我一转头,不由得一惊,原来杨月刚才看中了路边一个小货摊上的小玩意儿,驻足观看,我又注意那一追一逃之人去了,也没在意她没跟过来,眼看那奔跑之人便要撞上杨月,我急忙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在一刹之间用右手轻轻地拨了一下那人的右肩,那人急奔之下,身子一歪,一下跌倒在了那小摊位上,我拉过杨月,只见她已吓得面无血色。
后面那骑马的军官疾驰而至,脸上露出诧异之色,打量了我几眼,又转头喝道:“你这北国奸细,看你还往哪儿跑?”地上摔倒那人四十来岁年纪,吓得“漱漱”发抖,颤声道:“军……军爷,小人……小人不是奸细,只是北边逃过来的难民,求大人高抬贵手,放过小人!”那军官道:“你语带北音,面目陌生,还说不是奸细?”
正说之间,马蹄声又响,后面又来了几个兵丁,那军官喝道:“你们过来,将这奸细绑了!”那几名兵士大声答应,跃下马来,便要上前捆绑地上之人。
这时杨月已回过神来,看着地上那人抖个不停,不由得起了怜悯之心,大声道:“你们仅凭他是外地口音,容貌不识,便认定他是奸细?是不是太霸道了?”我吃了一惊,心想这是什么地方,你竟然还要惹事?
那军官转过头来,打量了一下杨月,想是见我俩打扮不俗,气宇不凡,尤其是杨月,虽作男子打扮,但显得俊俏异常,因此也没发怒,只是冷笑道:“我劝公子还是不要多管闲事,免得惹祸上身!“杨月朗声道:‘天子脚下,朗朗乾坤,你们这么欺负人,还有没有王法了?”那军官仰天打了个哈哈,道:“哪里冒出来的兔儿爷?告诉你。军情紧急,你马大爷手中这根鞭子,便是王法!”说着将手中马鞭在空中虚劈一记,发出“叭叭”之声。
我轻轻拉了一下杨月,杨月还想再说,我在她耳边轻声道:“身在险地,不可多事!”杨月这才住口,那军官又打量了一下我,笑道:“还是这位仁兄识相,本将军看你身手不错,刚才多亏了你!”我一抱拳,沙哑着嗓子道:“谢将军夸奖,小人只是碰巧而已。”
那军官哈哈一笑,不再理我,回头喝道:“带走!”那几名兵丁如狼似虎,动手绑人,只听得那人大声叫喊:“冤枉啊!将军!我真的不是奸细啊!”那将官充耳不闻。
正闹之间,忽听得一声吆喝:“宰相大人到!”那将军一愣,随即赶紧下马,只见街角之处转出一顶轿子,四名轿夫健步如飞,片刻已到事发之地,此时周围已围了不少百姓,那将官喝道:“还不赶紧让开?让宰相大人进来?”众百姓你推我挤,让出一条路来。
我心中好奇,也想看看当今一国宰相的风采,那顶轿子停在了当地,轿帘一掀,走出一人,我暗叫一声:“不好!”忙拉着杨月躲入了人群之中,原来那宰相三捋长须,相貌清癯,正是两年多不见的老友方孝儒,没想到事隔经年,他居然成了一国宰相?真是没有想到,此时他虽然认不出我来,但杨月只是女扮男妆,相貌却未改变,当年的“天赐公主”大名鼎鼎,却未有几人见过,而方孝儒却是见过她之人。
方孝儒威严如昔,只见他刚一从轿内出来,那军官赶紧上前,哈腰道:“御林军副将马大强,拜见宰相大人!”说完叩下头去,方孝儒一摆手道:“罢了,起来吧,这里是怎么回事?乱糟糟的。”马大强道:“末将抓到一名北国奸细,正要将他带走!”方孝儒道:“哦?北国奸细?在哪里?带过来。”
那几名兵丁也不要马大强吩咐,将那“奸细”带到方孝儒面前,方孝儒细细地打量了一下那人,那人“漱漱”发抖,不停地道:“大人,大人,我不是奸细,我真的不是奸细啊!”方孝儒看了一会,突然厉声道:“马大强!”那马大强身子一抖,道:“大……大人,卑职在!”方孝儒道:“你何以认定此人是北国奸细?”马大强道:“回大人,此人面目陌生,语带北音,鬼鬼崇崇混进城中,刚才还偷了那边小店一个馒头,我等追赶,他见势不妙,竟然逃跑,依卑职之见,此人定是奸细无疑。”
方孝儒冷笑道:“你仅仅凭口音和不认识,便判断他是奸细?马将军,这未免太武断了一点吧?”马大强躬身道:“卑职只是看他来路不正,皇上吩咐一定要严查北边来的奸细,卑职不敢怠慢!”方孝儒冷笑道:‘皇上叫你查,却没叫你冤枉好人!”说完也不理会,径直问那人道:“我问你,你从哪里来?到应天来做什么?”那人知道来了救星,忙道:“回大人的话,人小家在山东,因北平大军南下,小人家中受战乱之祸,一家老小全都死光了,小人无奈,只得一路乞讨南下,到了这应天城内,小人刚才实在饿得不行了,忍不住拿了路边小店一个馒头,谁知道馒头店小二哥大声呼叫,引来了这几位军爷,硬说小人是北方来的奸细,大人啊!小人真的不是奸细,请大人明查!”方孝儒点了点头,踱起步来,不时打量地上那人,忽地停住,叫道:“马大强!”马大强应道:“卑职在,大人有何吩咐?”方孝儒道:“将此人放了!”
此语一出,四周百姓“轰”地一声,议论纷纷,那马大强更是瞪大了双眼,道:“大……大人,放……放了他??”方孝儒“哼”了一声,道:“你冤枉人了,知不知道?”马大强兀自不服,道:“请大人明示!”方孝儒道:“此人衣着破烂,满身污垢,你看他双脚,因长期没有鞋穿,已经疮破流脓,如此之人,地地道道一个穷苦之人,你怎么说他是奸细?”马大强道:“万一要是奸细扮成穷苦人家的模样呢?”方孝儒笑道:“你看他的小腿,疮疤痕迹,没有十多年的磨难,断不会有如此疤痕印迹,如若你是奸细,你扮个十几年来我看看!”那马大强这才服道:“大人真是神人,末将拜服!”
地上那人叩首道:“谢大人,谢大人,小人愿意做牛做马,报答大人!”方孝儒笑道:“什么做牛做马,来人!”一名家人走上前来,方孝儒道:“给他纹银十两!”那人痛哭流涕,四周百姓议论纷纷,都说方孝儒英明,我轻声对杨月笑道:“这下可称了你的意吧?”杨月笑道:“方大哥真是风采照人,没想到他现在是宰相啦!”我笑了笑,手一指那边,示意继续看戏。
只见方孝儒转身对马大强道:“马副将,以后遇事要多观察,不要冤枉了好人!”马大强一抱拳,道:“谨尊宰相大人台命!”方孝儒一摆手,走入轿中,那四名轿夫抬起便走,马大强向四周挥手道:“散了吧!都散了罢!”众百姓纷纷散去,马大强面上无光,也便即离去。
当街只剩下那人和我们两个,杨月走上前道:“这位大哥,你没事吧?”那人抬头一看,见是我们,道:“多谢两位刚才仗义执言,小人感激不尽,要不是刚才那位大人,恐怕我是活不成了。“我笑了笑道:“兄台客气了,就此告辞!“说完拉了杨月,转身便行。
走出数步,忽听得身后那人道:“两位请留步!”我愕然转头,问道:“兄台还有何事?”那人笑道:“刚才蒙两位相助,在下无以为报,不如请两位吃一顿,不知可否赏光?”我笑了笑,道:“就用尊驾手中这十两银子吗?”那人道:“正是!”我回头看了看杨月,只见她笑道:“既然这样,盛情难却,反正我们也饿了,就去吃顿便宜饭吧!”
那人大喜道:“小人徐福,不敢请教两位高姓大名!”我笑道:“原来是徐兄,在下杨星,这是舍弟杨月!”徐福道:“原来是二位杨公子,走吧!去‘太白酒楼’!”我奇道:“你也知道‘太白酒楼’?”徐福笑道:“应天‘太白酒楼’天下闻名,来应天不去‘太白酒楼’,那是枉来应天城了。”
我愈听愈奇,听此人谈吐,哪里像个乡下苦汉子,脸上却不动声色,笑道:“这一顿‘太白酒楼’吃下来,恐怕徐兄这十两银子已所剩无己?”徐福笑道:“千金散尽还复来,交朋友贵在知心,便是倾囊相授又有何妨?”我愈发不敢小视此人,莫非刚才的一幕都是他装出来的?这徐福真是朱棣派来的奸细?
来到太白酒楼,我不禁感慨万千,两年之前与朱允文方孝儒把酒言欢,同吃“太白鲤鱼”之事,恐怕已经一去不复还了,一念及此,心中想见朱允文的冲动不可抑止,心想今晚无论如何得混入皇宫,向朱允文述说明白,可是能否让他相信于我,却不得而知了。
三人上了楼上雅间,小二上前道:“三位要些什么酒菜?”徐福对我笑道:“我看二位也是初到应天,可知这‘太白酒楼’最出名的菜是什么?”杨月接口道:“徐兄这下可猜错了,我们虽不是应天本地人,却对这里的事非常熟悉,‘太白酒楼’第一道名菜,非‘太白鲤鱼’莫属。”那小二接口道:“小店的‘太白鲤鱼’天下闻名,虽然北平,成都,长安,洛阳都有分号,但论正宗,还得应天总号。”徐福笑道:“你就吹吧!快去,把最好的酒菜端上来,当然,不要忘了‘太白鲤鱼’!”那小二大声应道:“好咧!三位请稍等!”
不一会便上了满满一大桌子菜,看到这些菜,我又想起了当年邂逅方孝儒之时的情形。徐福问道:“观杨大公子的神色,似乎心中有甚心事?”我道:“小弟只是想起了一些旧事,不要提了,来,徐兄,咱们喝酒!”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徐福哈哈一笑,冲杨月道:“杨二公子,来!”杨月笑道:“小弟量浅,一口行了!”徐福笑道:“杨二公子是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怎能不会饮酒?”
此言一出,我二人大吃一惊,杨月颤声道:“徐大哥,你……你……”徐福笑道:“杨二姑娘如此俊俏,如若哪家的公子有这么英俊?那可要迷煞天下的姑娘少女了。”杨月脸上一红,道:“徐大哥,你从哪里看出我是女子的?”徐福笑道:“破绽太多,数不过来,首先声音便是最大的破绽,还有言行,从你第一声开口说话,我便知道你是女子。”
我忽然笑道:“徐兄谈吐不俗,连宰相大人也被你骗过了!”徐福脸色一变,道:“杨兄弟,此话怎讲?”我道:“一个乡下穷苦汉子,怎能有如此见识眼光,徐兄骗得了宰相大人,可骗不了我。”徐福叹了口气,道:“言多必失,言多必失啊!既然杨兄弟已经看出来,那我就不必再隐瞒了。”
我惊道:“莫非你真是朱棣派来的奸细?”徐福一拍桌子,道:“我与朱棣有不共戴天之仇!怎会是他的奸细?”我心下骇然,不知此人与朱棣有何仇怨?
徐福又道:“杨兄弟,此地非说话之地,待吃完饭,咱们找一个清静之地,我与你细细述说!”我愈发惊疑,道:“好吧,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否则我们将不再待阁下是朋友!”徐福点头道:“两位见义勇为,不畏强暴,徐福实在佩服,很感谢两位能当在下是朋友,我一定将心中所藏之事详细告知,届时兴许还要两位相助一臂之力。”
三人吃喝了近一个时辰,日已偏西,那徐福似乎对应天熟悉无比,带着我二人在应天城中左转右拐,最后来到一座颇具气势的院落之中,院中有数名仆人丫环,都对徐福异常恭敬,看来这徐福不仅不是农村乡下汉,反倒是个市井富贵爷!
当夜秉烛夜谈,徐福口中说出了一件惊天大事,将我和杨月镇在当场,久久不能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