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六一觉睡醒,看看南墙上的大窗户,外面太阳快要落下去了。
他翻了个身,张开嘴巴打了个呵欠,一个小东西就闯进嘴里,沈小六一不小心就给咽了下去。
靠,又是之前被老头儿硬扔进嘴巴里的那种东西,酸臭酸臭的,细品品还有点腥。
沈小六被噎的一通咳嗽,好容易停下来,他抹抹呛出来的眼泪,问老头,“老头儿,你给我吃的啥?”
这回老头理他了,“好东西。”
“啥好东西,怎么味道这么怪呢?”
老头又不理他了。没关系啊,老头不理他,他理老头儿啊,他又接着问,“你咋不吃呢?”
老头“哼”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不说就不说,沈小六一翻身,屁股对着老头,又要睡觉了。反正没什么好玩的,走又走不了,对着这个人又不肯跟他说话,只能睡觉了。
可是,沈小六刚翻过身去,就觉得后领子一紧,被老头生生从床上提了起来扔到地上。
“练功。”说完老头走出门去了。
啥?练功?练啥功?
沈小六从地上爬起来,跟着老头走出门外,院子里,落日的余辉映在墙头和屋顶,光线明亮,与暗影处界线分明。人走出来,头顶还照得见阳光,脖子以下就黑漆漆的了。
嘿,这地方空气真好,透明度这么高哇!
沈小六心里赞了一句,就见一个黑影夹带着风势向他脸上冲过来。沈小六急忙低头躲过,另一股风又奔他肚子上来了,沈小六往后一仰,躺到地上,又躲过了那一拳。可是紧跟着,老头一脚踢在他腰眼上,疼得他眼泪都要出来了。
他急忙凝神注意着老头的手脚,能躲则躲,躲不过也要想办法顺势卸去对方的力道,好让自己被揍得不那么疼,再瞅准时机进攻。
太阳很快落下去了,暮色四合,院子里很快变得昏暗,最后完全黑下来。头顶星子满天,颗颗璀璨,可是小院里的光线仍然十分有限。
为了看清楚老头的攻势,沈小六不得不睁大眼睛仔细看着老头的动作。黑夜里,拳来脚往,沈小六只觉得老头的身影越来越清楚,他出手出脚也越来越能被沈小六捕捉到,并及时做出反应。
沈小六身上挨得打越来越少,可是要想打到老头儿,也几乎不可能。除了午后那次沾到老头的衣襟,晚上这场架打了到现在也没再碰到过老头一分半分。
所幸沈小六并不觉得累,只是奋力躲避、防守和进攻。为了能有点成果,沈小六尽力加快速度,招招直击老头的要害,希望自己能对这个老头儿造成一点点伤害。可是老头简直就象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他拳头想往哪儿落,脚想往哪儿踢,都会立刻被老头避过,或给予反击。
了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在沈小六耐心快要耗尽时,老头一转身像一片落叶一样飘向战斗的外围。沈小六没跟过去,老头就站住了。
“不错,有进步。”说完,老头两手往身后一背,又进屋去了。
沈小六跟进去一看,老头直接踢了鞋子上床,盘腿而坐,又开始打坐了。
沈小六很去无奈,往床上一倒,自言自语道:“老头,你是谁?为什么要教我功夫?你教会了我想让我干什么?我知道,这世上没有平白无故对人好的人,你想利用我干什么?没关系,你教会了我功夫,我当然要为你干活,甚至为此丢了我的小命我也没话说。不过,在这之前得让我做完自己的事儿。”
沈小六停下来想了想,“我要做的事儿,就是杀了严明。你知道这个人吧?就是早上和我一块儿在王县长家的那个年轻人,活着的那个。他是我的仇人,我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这个人害的。要不是他,我爸爸还是村长,我是村长家的少爷,我妈也不会被我气死,我姐还是县长家的儿媳妇。我们家有钱有势,在小河村是头一份,在宁远县也没人敢惹我们。”
他唠唠叨叨说了很多,也说了很久,无非就是把自己所有不痛快的事,都归结为“严明那混蛋造成的”,所以他一定要杀了严明,才能为老头干活儿。
自始至终老头儿都一声不吭,由着他自说自话。直到沈小六睡着了,他还在梦里数落严明对他家犯的罪。
沈小六是被冰醒的。
阳光刚爬进小院,老头就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个大木桶,在压水井那儿压了一大桶水,把沈小六从床上一把拎起来,出了屋扔进那只木桶里。
沈小六是那时候清醒的。
他刚要破口大骂,就被老头一把按进水里。老头力气太大,沈小六不管怎么挣扎都挣不脱老头的手。
他被窒息得快要张嘴喝水的时候,老头松了手,沈小六抬起头,迎着早晨的太阳,深深的吸了口气。他刚要张嘴骂人,又被老头一把按进水里,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也只是深吸一口气的功夫,又被老头按进水里。
如此反复,沈小六到最后被折腾得实在没了脾气,只能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让自己被闷到水里的时候不那么难受。
可是老头就象知道他的感觉似的,在沈小六调整好状态后,能更长久的闷在水里时,老头把他按在水里的时间也变得更长了些。以至于沈小六每次从水里抬起头来时,时间只刚刚够他换口气的。
这么一直被折腾到太阳升高,老头才放开沈小六,背着手回屋了。
沈小六自己从木桶里爬出来,浑身湿淋淋的,被冷空气一激,才觉出冷来。他赶紧回屋,扒着柜子翻找着自己能穿的衣服,竟然被他翻出几件男人衣服,内衣外衣都有。
沈小六顾不上新旧,只管把自己一身湿淋淋的衣服扒下来,也没有毛巾,随便找了件破衣服擦干身子,就把能穿的衣服往身上套。衣服穿上身,觉得暖和起来。再看老头,又跟老僧入定一般,闭着眼睛打坐了。
“今天还没吃那啥呢。”沈小六提醒老头。那东西虽然味道怪,可是他从昨天到今天都没觉得饿和渴,是因为吃了那东西吗?
“就在柜子上面,自己吃,每次一粒,每天练功完就吃一次。”说完老头就再了不理他了。
沈小六自己拿出那个黑乎乎的罐子,一打开盖子,刺鼻的怪味直冲脑子。沈小六真想把那罐子扔到茅坑里去,那味道像是人喝醉了酒的呕吐物,又像穿久了的臭鞋子,或者是海鲜市场臭鱼虾的味道。
可是,他从昨天到今天都没得吃,这个小院儿里能吃的东西就这一样,老头还说这是“好东西”,大概好东西味道就这么怪吧。
沈小六屏住呼吸倒出一粒吃了,赶紧把盖子盖好,把罐子放回去。那一小粒,也是黑乎乎的,半干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他忍着恶心吞下去,胃里泛出一股酸臭的味道。这回,大概闻到的味道太多,那种恶心感简直有点压不住。
沈小六急忙跑出门外,压了点水用手掬着喝了,水的味道倒是很好,甜丝丝的,这才把胃里翻腾的感觉压下去。
沈小六坐在压水井台子上缓了一会儿,太阳晒得人暖融融的,他想着在小河村的时候,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季节,他屁股后面跟着几个小跟班,跑东村串西村的到漂亮姑娘家门口笑闹。或者到镇上吃喝一顿,遇到有人打牌赌钱的,再来几把。
手头若能赢点钱,就能带着小跟班到县城玩两天,发廊里的小姐也有几个有点姿色,看看电影,打打台球,遇到不顺眼的打一架,那都是很开心的事。
可是现在,他被拘在这个小院子里,跟着一个懒得说话的老头子,每天被他敲打着练功,哼,这练的什么功他都不知道,每天不过是挨打罢了。要练到什么时候才行?能打败严明么?
沈小六这么想着就坐不住了,他抬脚进了屋,往床上一坐,问老头:“老头儿,我这功得练到什么时候也算练成呀?我练成了能打得过严明吗?”
老头照例不说话,这回沈小六不干了,他抓住老头肩膀一通摇撼:“你说话呀,你说话,我这功得练到什么时候?我他妈要练到老才能成,那还不如不练了呢。你倒是说话呀,我得练到什么时候才能打过严明?”
老头抬手一挥,沈小六直往床下跌过去,沈小六急忙调整姿势,顺势打了两个滚,才没摔疼。可是老头这个态度又让沈小六灰心了,他躺在地上没起来。
“我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杀了严明,你不让我出去,不管你以后教会我什么,我都不给你干活了。严明中了我姐下的药,现在他的行动能力应该很弱,我如果现在就去,肯定能杀了他。再迟些,等他恢复了,我又打不过他了。”
沈小六躺在地上,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老头儿听。
“严明很厉害,不仅会医术,功夫也很厉害。以前我揍他,他只有挨揍的份,后来他忽然就变强了,大概两三年前吧,我就打不过他了。上次我叫了一帮人都没打过他,还被他剥了衣服,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你现在要出去,只有被警察抓的份。”在沈小六不再对老头说话抱希望的时候,老头说话了,“严明现在在警察手里,你出去了也近不得身,白白露了行踪。”
“啊?真的?你怎么知道?”沈小六吃惊于老头会搭理他,更吃惊于老头知道这些信息。
“只要我想知道,我就能知道。”老头语气很淡,话的内容却很嚣张。
沈小六从地上爬了起来,蹭到床边坐下来,看着老头问:“老头,你是干啥的?怎么这么厉害呐?”
老头没作声。沈小六等了一会儿,以为老头不会再搭理他了,转身又想出去,却听老头说,“我是你师父,当然厉害。”
“师,师父?”沈小六停住脚步转回身来看着老头,心说我可没说要拜你为师啊,怎么你自己就把这个名头给安上了呢?可是这个话不能说,说得估计老头得揍他。
“严明也有个师父,是个赤脚医生。”沈小六想了想说,“他那个师父我还记得,长得还挺人模狗样的。”可比你这样子体面些,沈小六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老头睁眼瞧了他一眼,又把眼睛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