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C城,有家的味道。这是阿夏第一次在C城过暑假,也是最后一次。之所以说它有家的味道,是因为这伴着轰隆雷声的滂沱大雨像极了家乡的台风雨。算算时间,历经台风季已有二十二个年头。不论是记忆的台风,还是现实里的台风,阿夏都喜欢!她一直以为透过台风,可以重温旧时的心情。儿时快乐的时光基本离不开雨天,抓鱼、捉蜻蜓、在雨中和玩伴儿奔跑、“偷”芒果……
雨后的午日,校园有些冷清。那条贯穿整个老校区的梧桐大道,偶有车辆驶过,行人三三两两。梧桐叶上坠着的雨珠,经风一吹便四下洒落,打在陈旧的水泥地面上。阿夏到四教茶室时,师妹正在练古筝。
曲词是李德载所写的《阳春曲·赠茶肆》:“茶烟一缕轻轻飏,搅动兰膏四座香,烹煎妙手赛维扬。非是谎,下马试来尝。黄金碾畔香尘细,碧玉瓯中白雪飞,扫醒破闷和脾胃。风韵美,唤醒睡希夷。蒙山顶上春光早,扬子江心水味高,陶家学士更风骚。应笑倒,销金帐饮羊羔。龙团香满三江水,石鼎诗成七步才,襄王无梦到阳台。归去来,随处是蓬莱。一瓯佳味侵诗梦,七碗清香胜碧简,竹炉汤沸火初红。两腋风,人在广寒宫。木瓜香带千林杏,金橘寒生万壑冰,一瓯甘露更驰名。恰二更,梦断酒初醒。兔毫盏内新尝罗罢,留得余香在齿牙,一瓶雪水最清佳。风韵煞,到底属陶家。龙须喷雪浮瓯面,凤髓和云泛盏弦,劝君休惜杖头钱。学玉川,平地便升仙。金樽满劝羊羔酒,不似灵芽泛玉瓯,声名喧满岳阳楼。夸妙手,博士便风流。金芽嫩采枝头露,雪乳香浮塞上酥,我家奇品世间无。君听取,声价彻皇都。”
师妹名叫潘如是,同在茶学系的她们相识于制茶实验。闲聊时她告诉阿夏,她在大学时的目标是努力成为一个“文舞双全”的茶女子。这不,小姑娘正苦练古筝。作为系茶会的成员之一,阿夏的耳朵已经被荼毒了好多次。潘如是看到阿夏手里拎着的茶叶,无波澜的脸上瞬间泛起了光:“师姐有我的茶吗?”
“这周的‘无我茶会’,你来就有!”阿夏将茶叶放置固定的位置,转身对着她说道。
“这茶又是给茶会准备的啊?”
“不然你以为呢?”
“师姐,偷偷分点好茶给我吧?”潘如是可怜巴巴地望着阿夏。阿夏心里盘算着怎么逃离魔爪,再这么待下去自己一定会心软,“我走了,不打搅你练琴。”
“师姐,我只要一泡茶就可以。我保证这件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对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的。”潘如是举起右手做发誓状说道。阿夏没答话,转身加快步子离开了茶室,走到楼梯时潘如是还在喊:“师姐,我还没说完。你跑什么啊?”阿夏回头喊了一句:“周日带上你的品茗杯来茶室。”
潘如是离开茶室回到宿舍后到头就睡。四个时辰后醒来,天色已全黑。杂乱的寝室里就阿夏一个人在。室长陈依依,在我回来时穿着刚买的旗袍出门了。文艺女青年林苏月去图书馆看书。上官敏去了CD参加茶艺比赛。阿夏和林苏月、上官敏,闲时总混在一起吃小吃、聊小说、看电影、逛街。
三人走得近了,彼此间的称呼也亲近起来。林苏月,上官敏和阿夏都叫她阿月。上官敏被叫“阿敏”。而阿夏则被叫为“阿夏”。阿夏的父母希望她能一直无忧无虑地生活,无忧也尽量朝这个方向奔去。可自己还是成为了最不省心的那一个。那时的阿夏,不知道刻意去找的东西,往往是找不到的。
阿夏醒来眼见杂乱凄凉的寝室,草草洗漱一下便出门往小木屋的方向走去。麻辣拌面,是四川特色美食,更是小木屋特色。川内人很喜欢吃,可阿夏一点也不爱。吃它只是因为这个时间点别无选择。内心不想将就,偏偏又生得一身懒惰,不想走到更远的地方找美食填肚子。阿月常说终于找到一个比自己更懒的人。对于她的嫌弃,阿夏表示心塞,但也无可辩驳。阿敏常常好言相劝,叫阿夏要多吃点,这样才能长肉变白,好亮瞎男神的眼。可阿夏总是一副毫无所谓的邋遢穿着。相处已有三年,可阿夏依旧是当年的阿夏。阿月和阿敏失去再好言相劝的耐心。
晚七点的小木屋,吃饭的人并不多,坐在餐桌边的人大都数社团开小会的。噪杂的讨论声,为小木屋更添了几分热闹。淡淡的灯光色混合着雾气,弥散在小木屋内,没有咖啡屋内的浪漫却多了几分家的味道。阿夏坐在最里边靠角落的位置上,努力想要把碗中的拌面吃完。“拌面吃得这么香,也不喊上我啊?”阿夏还没来得及抬头,人就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他不是阿夏的男神,却常常被人误以为是她的男神,“你怎么出现在这里?”阿夏低头继续吃面。
“我不能出现在这里?”南宫宁下巴抵在餐桌上,表情无辜地盯着阿夏看。
“您能别这样盯着我看吗?看得我心里发憷!”阿夏放下手中的筷子,用手挡住了那暧昧的目光与卖萌的表情。阿夏受不了男生撒娇的样子。在她人生观里只有女生才可以撒娇,而过了童年的男生是绝对不行的!南宫宁突然抓住阿夏的双手,死死压着,表情严肃地说道:“不许说我娘!”
“也就只有你妈妈和喜欢你的师妹能够容忍你!”阿夏抽出生疼的手,端起碗往西门走去。南宫宁没有跟来。阿夏回头见他和一群人围坐在一起,正投入在热闹的讨论中。想来他是开社团小会来了。每当别人问起阿夏为什么不在大学里谈一场恋爱,她的回答总是麻烦!事实上并非是真的这样想,她那未曾开始的初恋早在多年前就已暗许给了年少时的男神。何况她独身自由惯了,若是突然有个人常在耳鬓厮磨,她觉得自己的心脏会因承受不住而爆裂。
夜空下是淅淅沥沥的雅雨。来过C城的人都知道C城有“三雅”,而雅雨便是“三雅”之一。因为这儿一年有三分之二时间是下雨的,所以有了“雨城”之称。“雨城”的名字为偏僻的C城更添了几分神秘。在C城,淋雨是常有的事儿。潘如是常说这是一种自虐式的浪漫行为。而在阿夏看来,很大一部分人是因为没带伞,只有那么一小撮是吃饱了撑得。这两种情况,自己都占了。刚吃完那么一大碗拌面能不撑吗?
因放假,晚上准时播放的校广播已经停了一周。少了平日里的喧闹。空气里弥漫着夜来香的香味。操场最北边有一条通往校外的街道,时有车辆驶过。穿过排球场下了阶梯就是了。大二的时候,常在那一条街道上练习轮滑,其中有一段路的坡度特别高,每次一练回来就是满身伤痕。走完那一段坡路,就是三区的正门。静谧的四周,只听到雨点落在衣身上的声音。“阿夏”身后传来林苏月的声音。
“现在才从图书馆回来?”阿夏站在原地等林苏月走来。她也没带伞,好在衣服是连帽的,头发没淋湿。回寝室的路上,阿月给阿夏说了《陆小凤传奇》里的内容。对古龙才华的仰慕,阿月当属粉丝中的头号。别看她平时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一提起古龙特激动,而阿夏常常是沉默地听着。
“阿夏,你喜欢哪个作家?”阿月问阿夏。无聊的时候。阿月会和阿夏聊书、聊作家。对于作家,阿夏没有只喜欢,喜欢的作家很多。而且随便年岁的增长,喜欢的作家也越来越多,有国内也有国外,有古代也有现代。然而让她有要成其人念头的当属三毛一人。爱她,想要像她一样活得自由、活得真诚。“三毛”阿夏给了阿月说了这个名字。“我也喜欢三毛,高中的时候看《哭泣的骆驼》和《雨季不再来》都看哭了。”阿月说。这样的共鸣,加深了她们之间的友谊。但那时的阿夏并未想过她们之间的友情未来的某一天会因三毛而出现裂痕。
时间悄然而过,暑期过了一大半。阿夏一边准备考研复习,一边做毕业论文实验。每一天还要抽出两个小时的时间去兼职。日子过得很充实,偶尔会在南宫宁面前抱怨生活。阿敏总是说她:“你就是太要强了。”在她看来,女生就应该有女生的样子,不娇弱但要懂得适时示弱。阿夏家里的经济状况不太好,一直都以为自己所做的不过是力所能及的分担而已。从没想过要成为别人眼中佼佼女。
“阿夏,好想看你恋爱时的样子。”上官敏每晚睡前泡脚时,总是会对坐在身后的阿夏说这一句话。
“为什么?”
“因为好奇,灰常好奇。”四川重庆方言常常把“f”和“h”声母读音搞混。阿敏是地地道道的重庆妹子,人长得水灵,学习又好,是才貌双全。“我也好奇你恋爱时的样子。”阿夏反问。关于为什么不想谈恋爱这个问题?阿夏的真实想法是: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她害怕将来的某一天有幸与年少男神重逢,而自己早已将爱给出。心里装着一个人,是容不下第二个人的。阿夏就是这样。
“阿夏,你不要被哲学弄得心如止水,到最后出家当尼姑了哈。”阿敏皱着眉头一本一本抽出书桌上的那些书:《心经》、《金刚经》、《坛经》、《四书五经》、《中国哲学史》、《西方哲学史》……
“我只是好奇。对于无阅历无慧根无悟性的我,里边的内容真心看不懂,看这些纯粹是因为兴趣。”
“那就趁着在学校时多问问老师。”
“嗯嗯。”阿夏虽这么说,但从未实践过。听了近三年的中西方哲学,连走到老师面前的勇气都没有,更别说请教了。大学期间总是幻想着毕业时一定要拿着老师写的书走到他的面前要亲笔签名。可惜天不遂人愿,半年后男神老师去了英国进修,直到离开学校的那一天都没见上一面。
“阿夏,你是不是喜欢上男神老师了?”室长陈依依常常调侃阿夏。
“可惜这辈子没有机会嫁给他了。”阿夏换了个睡姿没再说话。醒来的时候天色已大亮。陈依依在看美剧,阿月坐在床上看书,而上官敏又不知去哪儿了。大学的时光好玩,没有堆积如山的作业试卷,没有升学压力。就连即将要考研的阿夏,也感觉不到丝毫压力。也许正如南宫宁常说的,你就是玩玩而已。中午吃过午饭,阿夏给潘如是打了个电话,约在老校区侧门集合一起去茶室参加下午的茶会。路过二区宿舍时遇见了阿敏。
“阿夏,你去哪儿?”阿敏远远就看见阿夏。
“今天不是茶会嘛,我去蹭茶喝。”阿夏从口袋里取出几颗牛奶糖递给阿敏。
“喝茶可以,但不要和李奕凡她们走得太近了。”阿敏的重复提醒阿夏不是没听懂。李奕凡是茶会负责人,为人工于心计,阿敏是怕阿夏和李奕凡走得太近吃亏。而在阿夏觉得所谓的吃亏,无非是利益。只要不和人家起利益冲突,便可相安无事。“没事儿的,你要不要去?”阿夏说完剥了颗糖放进嘴里。
“不去了,我刚从茶室回来。下午还有事儿,我先回去睡个午觉。”阿敏也剥了一颗牛奶糖放入嘴里嚼了起来。
“那你回去休息吧,我走了。”阿夏和阿敏告了别便沿着桂花大道直走出了新校区。穿过桥便是老校区。江水淙淙,若是没有雨天,很难看到它气势磅礴的一面。穿过了濆江桥便是梧桐道。大家都说这条梧桐道是全校最值钱的地方,因为梧桐树全是法国进口,也因此被称为“百万大道”。阿夏喜欢这条梧桐道倒不是因为价值连城,而是在雅雨的点缀下这儿的梧桐多了其他地方梧桐没有的水润和灵气。沿着梧桐道直走,路的尽头便是老校区侧门。潘如是等了有半个小时,期间发了好几次短信催阿夏。“你没有带手机吗?怎么不给我回个短信?以为你又爬回床上睡觉去了。”潘如是踢了阿夏一脚,不过是虚的,一点也不疼。
“路上遇到上官敏就闲聊了两句。还有手机处于静音状态了。”潘如是白了阿夏一眼,脸上是“能不能换个说辞”的表情。对于这样的借口,潘如是是听腻了。对于约定了的事,阿夏不是迟到就是放人鸽子。去茶室的路上,潘如是说她已经练好了《赠茶肆》,问阿夏要不要找个时间听听,顺便给点意见。
“这样的好事儿,我当然要去,什么时候可以听?”走在前面的阿夏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潘如是问道。
“我平时没事儿都在茶室呀。你过来就可以听了。”
“这么说我不是第一个听的人?”
“我可以把第一次听的机会留给你呀,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就什么时候弹。”
“这么好的待遇,小心别人以为你喜欢我。”阿夏刚一说完,潘如是刚喝进口里的苏打水全部喷了出来,岔了气咳了好久。一路上,俩人边走边聊,到四教六楼茶室时距离茶会开始还有一刻钟的时间。茶室里除了两位不认识的大叔外,其余的都是系里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在茶会开始之前,大家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向大家介绍自己。在自我介绍中得知那两位大叔原来是从事茶文化工作的老师,稍微年长的一位是个摄影爱好者,大家都称他为老师。这次茶会,他带了一些“青城道茶”过来。能拿到青城道茶不容易,他也是从朋友那里讨来的。听老师说,青城道茶源自都江堰青城山茶园,茶品上乘、制作独特。其原料为一芽三叶,制茶时将叶子摘掉只留下了茶梗和芽头,其中保持了道教文化底蕴,寓意为“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因为寓意独特,阿夏对这款茶产生了很大的兴趣,可让自己感到遗憾的是没有趁着在学校的时候学一学“青城道茶”的制作工艺。整个茶会都是李奕凡在主持。对于她们口中的茶叶专业术语,同是身为茶学的一份子的阿夏是从未听过,茫然得很。而阿夏在这次茶会最大的收获是喝到了传说中的青城道茶。说真的,青城道茶的香气和滋味还真是不错,用老师的话来说是像喝了鸡汤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