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古首府万京城,碧华宫内。
容天玄一身紫衣,袍尾曳荡在地,明净的地砖上,投映着他焦灼的面孔。
“有消息传过来了吗?”
“还没有。”秋鸿恭立在侧,神情凝重。
花思趁着容天玄踱步时,折转身体的空当,拭了下额头上的冷汗。
虽说他们已经回到方古有一段时间了,可容天玄还是时刻记挂着白桃的安危,甚至连她每顿吃几粒米,一天叹了几口气都了解的清清楚楚。
但凡是听到白桃若是心绪不佳了,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要跟着倒霉。
今天更甚,白桃竟然私自去了玉钩阑,听闻天气突变,在那里遇险。
得到了消息之后,容天玄的眉头便紧皱着,一刻都没有舒展过。
花思十分紧张,连喘气都不敢太大声。
“主子还请放心,衡修办事一向妥贴,有他在的话,胧月公主一定会化险为夷的。”
容天玄没有做声,而是负手望向窗外。
此时的方古天高云淡,湛蓝的天际不时有飞鸟掠过,发出悦耳的啁啾之声。留下的云线犹如丝绦,厮缠千里,绵延到远处。
容天玄的凤眸之下,涌动着汹涌的波涛。
他有些后悔,不该只是排遣属下守在白桃身边。
当时,无论面对什么情况,他都应该将她带在身边的。
自从离开了大燕,容天玄的日子没有一刻是安宁的,总会三五不时的招来秋鸿或者花思,去询问白桃的情况。
在知道初初回到大燕的时候,白桃的脸色不太好,甚至几次梦中惊醒过来,他也跟着揪心难受。
他的十两,如今正遭受为难,而远在千里之外的他,却什么都不能做,不免感到分外的懊恼。
秋鸿忽地攒眉,抬起眼角来,就见容天玄周身内力涌动,与清光交汇在一气,颜色极为扎眼,不由在心底里轻叹了一声。
他们的主子,什么都好,就是不知不觉间,在那个胧月公主身上放了太多的心思。
……
玉钩阑,宫清拭去白桃脸上的水渍,方才在激动之下,险些当着许多人的面,将她一把拥入怀中。
那个下颌长着一丛小胡子的男子,就站在最靠前的位置上,小心观察着白桃,待确定她已经没事之后,才趁着乱,悄悄离开看了人群之中。
此男正是容天玄派到白桃身边,保护她安慰的衡修。
衡修快步走到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足以将他的身形掩藏住,才拿了袖袋里面的竹哨吹响。
此时风声正大,加之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白桃身上,也就没有注意一只浑身绮彩的鸾鸟,忽然快速地从头顶掠过,划出一道虹桥,落到了岩石后面的衡修身上。
衡修一内力做墨,在一张特殊材质的兽皮纸上,匆猝间写下了几个字。
这时候,岩石后面传来了脚步声,衡修非常警觉,卷好兽皮纸之后,就绑在鸾鸟的腿上。
鸾鸟智商远远超过同类,知道要躲避人类的视线,便放低了高度,绕过几座复杂的山峰,才放开了振翅的速度。
“衡修,你怎么在这。刚刚可多亏了你,一把拉住了绳子,如不然的话,胧月公主摔下去的话,大元帅大人必然是要动怒的。”
来人正是刚刚同衡修一起拉绳子的两个人。
其中一个一脸的愧色,刚刚强风袭来的时候,他手劲一松,导致半空之中的担架失衡,好在衡修反应快,修正了错误,让白桃得以平安从夹缝之中上来。
衡修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只是微微一笑,他虽然因为那一小丛胡须的原因,加之身量确实有些魁梧,许多人便敬而远之,实则脾气却非常的温和。
“下次小心就是了。”
那人搔着脑袋,讪讪地道了声是。
他们三人跟在队伍后面,向山下走去,走在前面的是柳星寒副帅,当中的便是白桃跟宫清。
衡修的目光穿透整齐的队伍,观察着白桃的一举一动。
身边的汉子许是觉得太过静谧了,竟小声说道:“衡修,你可知道胧月公主实则是大元帅大人的小师妹。”
衡修并没有搭话,始终不忘自己的职责。
那人继续说道:“大元帅大人掩藏的很深,可这件事情还是很快传开了,没想到,我们的大元帅竟然是出自南华山叶筠之门,怪不得身手如此的高强。他对小师妹……刚刚不知道你看到没?啧啧,那眼神,简直就像是我看自家婆娘一样。你说会不会有一日,大元帅大人就入了公主府,成为驸马也不一定。”
听到这里,衡修的脸色当即就冷了下来,看向身边的男子。
那人方一接触到衡修冷冰冰的眼神,心里就直打鼓,不知不觉间后退了小半步。
“你怎么这样看我?”
“少说话为妙,若是被大元帅大人听到的话,非要赏你顿军棍不可。”
身边絮絮叨叨的声音终于消失了,衡修眉间却不见舒展,他长出了一口气,心底思量,不知道该不该将听到的话告诉了容天玄。
毕竟连他都能够发觉到,宫清看白桃的眼神确实有些不妥。
尤其是宫清也被从夹缝之中救上来以后,粗鲁地挥开了属下递来的巾帕,直奔着白桃去了。
那紧张的神色……
唉,衡修用两根手指掐了下眉心,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行事才对。
……
白桃从玉钩阑上掉下去,淋了一顿雨,便发烧了。
即使是在模模糊糊的睡梦之中,白桃都有些气自己,她没想到,不过是因为容天玄不在身边,她的身体也跟着变得羸弱了许多。
而容天玄不在身边的日子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她一定要尽快振作起来才可以。
半梦半醒之间,凉软的某物轻触了一下她紧皱的眉心。
白桃浑身发烫,被轻轻一碰,顿时觉得好受了一些,思绪便恢复了少许清醒。
就听从近处传来一声低低的呵斥,“杏儿,不可胡闹。”
那只原本还想要再捏一捏白桃脸蛋的小手便胆怯地缩了回去。
听到熟悉的声音,白桃压下倦意,打开眼帘。
不知何时,面前竟站着一高一矮两个人影。
“姑姑醒了。”矮的那个,在看到白桃睁开眼睛以后,便兴奋地叫出声来。
高的那个,眼底流露出欣喜的神色,可因为之前发生的事情,竟叫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只是木纳的站在那里。
“哥哥。”
白桃声音虚弱,叫了一声白梨。
白梨双眉一挑,眼底笑意绵绵。
也不知道隔了多久,白桃许多年都没有这样亲热的叫过他了。
得知白桃亲自上山去找草药,不想玉钩阑天气突变遇险,云英宫中养病的白梨便跟着心绪不宁,在得知白桃已经回到公主府之后,不顾孟英才阻拦,便赶来看望。
心知入闺房探望不妥,可在花厅坐了半晌的他,仍是忍不住到白桃的闺房探望。
床榻之上,白桃病容憔悴,白梨看了就觉得心疼。
白杏是跟着白梨一起来的。
白梨想着白桃见到白杏,兴许心情会有转换,便一路牵着他的手来到床榻前。
经白杏的小手一摸,白桃便争了眼睛,虽然声音虚弱,不过听出来还是有些精神的。
白梨放心了不少。
巫湘搬来两个锦杌,让白梨跟百姓坐下说话。
走过来的时候,巫湘都没敢抬起眼睛来看白桃,是她跟蒋飞一时疏忽,才导致白桃从山道上掉下去。她心中懊悔又忐忑,若不是白桃发了烧,她免不了要自罚,才不致对不住白巍的重托。
白桃坐起身来,靠上巫湘递过来的大迎枕,察觉她神色不对,便只是微微一笑,用眼神安慰告知自己并无大碍。
巫湘将头垂得极低,眼神泞淖如泥,并不敢去看她。
“哥哥最近身体好些了吗?”
就在白梨踟蹰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竟被白桃抢了先,不觉微微一笑。
“我是好多了,如今妹妹你也该操下自己的心。我的事情,以后自有宫里的人打点,你便在这公主府内侍弄侍弄花草,吃些美食便好。”
白梨是在婉转的告诉白桃,今日这样的事情,还是少发生为好。
白桃听的出来,只是回以温煦的一笑,便摸着白杏的小脑袋说道:“杏儿,不过是几天不见,你个子拔得倒是快。”
一个小小的玉人儿,即使是坐在锦杌上,也扒不到床沿,不禁有些着急,不停踢蹬着肉呼呼的小腿。
百姓听得懂白桃的话,知道姑姑是在夸奖自己,便咧嘴嘿嘿一笑,笑得极憨。
看着面前父子的笑容,白桃的心情确实愉悦了不少。
眼前温馨的场景实在是难得,她费劲力气换来的这些,也值了。
“妹妹,你如今这副样子,做哥哥的实在担心,且要挑个好的夫婿,好好管教着你,才不会像今天一样乱来。这等祸事,若是朕身体好的,上朝的时候,必定会有谏官参上一本的。”
白梨观察着白桃的脸色,说出来的话也是绕着个弯子。
因为担心白桃,他有些想要为她择个大燕一等一的驸马。
面对白桃,他是愧疚的。
作为兄长,目前唯一能够做的,便是为白桃寻个好的夫婿,夫妻二人举案齐眉,荣宠一生,他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没想到,白桃却忽然皱了眉,眉间的黛色竟然又深重了几分。
“哥哥难道是嫌我总是惹是生非,要快点给我冠上夫姓,将我往外推?”
白梨也是急了,对待一个几次救他于生死的妹妹,他又怎么会嫌弃,疼爱还来不及。要说如今大燕少了妖后的祸乱,她的功劳可以说是最大的。
“哥哥也是想要找个人照顾你。”
巫湘垂目而立,将兄妹二人的话都听了进去。
要说着大燕的皇帝,还真是少了些威严,竟然会被自己的妹妹牵着鼻子走。
而白桃是肯定不会答应了,白梨只会拿她没有办法。
白桃目光渐沉,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恢复了清朗,声音柔和似水:“哥哥,如今大燕的局势才刚刚稳定,你的身体还未完全康健,桃子不放心,暂且不考虑招驸马的事情。我如今年纪虽然也不小了,可我身为大燕堂堂的大燕公主,难道还愁找不到婆家。”
她说话的时候,还不忘伸出手指去勾一勾白杏肉呼呼的下巴,惹得那个小肉团子哈哈直笑。
白梨觉得白桃说的在理,便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