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宫清灰蓝色的眼眸深黯了几分,膝上的拳头,随着袍摆颤颤而动,庄羽墨也不禁未他提着心吊着胆。
“大师兄的婚事,师父他老人家也一直挂念着。”庄羽墨似是在慨叹,实则是在为宫清加油打气。
宫清自小无父无母,是叶筠将之抚养长大。
他们师兄妹三人,当属宫清跟在叶筠身边的时间最长。
十数年的时间,宫清早就将叶筠视作自己的父亲。
犹记得一年前,宫清即将下山复职的时候,叶筠拉着他在雪中煮茶。
那日,下了历年来最深的一场雪,皑皑白雪覆满山头,连杏花枝头都被压弯了。
叶筠弓着身子坐在树下,将手揣进宽大的棉袖之中,“阿清啊,你也二十有一了,什么时候娶房媳妇回来,让为师看看啊。”
宫清沉眸不语,面前的红泥火炉,不时迸出簇亮的火星来,似将整片皑白的雪地点亮。
一树冰光明灿,一壶新茶留香。
叶筠见宫清不搭话,便眯了眸子,“阿清啊,为师都知道的,你对桃子她用了情。”
他用木棍拨弄了一下火炉,亮堂堂的火光,瞬间映红了他苍老的面容。
“师父,我……是不是违反了门规?”
叶筠抬眸,惊疑地望着他,“我们南华山,何时成了门派,又是哪时定的规矩。”
注意到宫清周身气息凝重,飞雪落满他的肩头,叶筠没忍住朗声一笑,“若是桃子真的答应了,为师高兴还来不及呢,这叫亲上加亲,你小子懂不懂?”
叶筠慈爱的拍了拍宫清的肩膀。
“快点成家吧,阿清独个儿是世上漂泊的久了,是该找个人陪在身边了。”
“师父是我的亲人,我要陪在师父身边!”
宫清压下心头湿重的情绪,蓝色的眼眸,一瞬明湛了许多。
叶筠正喝着热茶,差点没一口喷出来,“为师又不能给你生孩子!”
“……”
从那时起,叶筠日夜盼夜也盼,临死之前,却终究没有盼来宫清鼓起勇气,对白桃表白心迹的那一天。
……
宫清膝上的拳头,结起青色的筋络来。
“大师兄……”庄羽墨忧心地拍了一下宫清的肩头。
宫清猛然抬眸,望向面前的白巍。
白桃气怒羞臊,按住宫清另一边肩头,“大师兄,你快跟我爹说,你当时在皇极殿上求娶,不过是不想让容天瑞那小子得逞罢了!”
宫清拢紧的五指松开,望一眼白桃。
白桃恍惚间从他蓝色的眼眸底部,看到了熏光熙熙,似是春雪消融,付之于海。
无来由的悸动让白桃将手匆猝拿开。
“桃子,公爷有意让你我结成并蒂之好,你若愿意……”
“我不愿意!”白桃红着脸,断然拒绝。
此时此刻,她竟然在宫清眼中看到了几许深情,丝毫都不加以掩饰。
从未想过,宫清是真的倾心于她。
“大师兄,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白桃重新坐下来,稳扎气息,想要将事情理清楚。
如果没有解决心头的困惑,她怕是以后面对宫清都会觉得尴尬。
宫清下定了决心,剖白自己的心意,于是,并没有回避白桃的眼神。
白巍也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然而,由于白桃的反应,庄羽墨已经开始为宫清担忧了,连连喝了几口冷茶,平复燥郁的心情。
三年来,他可是从头至尾地看着宫清,如何沦陷,甚至,笨拙到要依靠对白桃冷言冷语,来掩饰内心的那份灼热。
他看得着急,也是最希望,宫清与白桃能够真的有所发展的那一个。
“小师妹,你可知道,为何在南华山上,我始终对你冰语相对?”
白桃仄眉,摇头,“不知道。”
“那是因为,每每面对你,我便觉得胸口似是窜进一只受惊的动物,狂颤不止。看你一眼,便觉得这里炙热一分。我会失了分寸,我会丧失理智,我会从号令千军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笨蛋!”
这一次,宫清没有再躲避。
望着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他仍是觉得胸口狂跳不止,呼吸都乱了数分。
白桃脑际纷乱不已,面对宫清的视线,当即便别过头去。
她无法接受!
一直以来,她只当宫清是自己的兄长。
切切实实的兄长!
穿越的第一年,孤苦无依,是叶筠、宫清跟庄羽墨给了她勇气。
她当他们是亲人。
这种感觉,不可能在一夕之间就发生改变。
“大师兄,你、你是不是喝醉了?”
“我没喝酒。”
宫清神情认真且执着,他定定地看着,想从她眼底寻觅到他想要的。
可惜的是,白桃始终都在逃避。
望着她张惶无措的模样,宫清胸口,似是飘进了一片冰凉的血花。
他伸手,似想要拂去她眼底的慌灼酸恻,却被她推开。
“桃子!”白巍呵斥一声。
白桃快速起了身,离开宫清身边。
如今的她,只想要逃走,从宫清陌生的眼神之中逃脱。
她的身体,竟好似突然之间沉重了许多,沉重到,每迈动一步,都耗费不少的力气,令她喘气不迭。
“桃子,你去哪儿?”
庄羽墨试图将她拉住,可白桃却灵敏地避开了,头也不回地从花厅逃了出去。
“大师兄,要不要去追!”
宫清的视线,一直追随在白桃身上,其中的光影,煞是被一层暗潮割裂成千百块的碎片,他略显无力地说道:“不用,桃子这是去了练武场,让她冷静下也好。”
庄羽墨只好顿住脚步,静默无语。
留下来的白巍十分地尴尬,额头上面的汗珠儿落了又落。
“公爷,可否陪晚辈喝一杯。”
宫清的手从桌面上拂过,将面前的筷箸等物推开。
白巍像是怔住,随即痛快答应:“好,老夫就来陪大元帅大人喝一杯好了!”
白巍也是个好酒之人,平日里不练武的时候,就喜欢拉着府中的几个庶子喝上几杯来,排遣郁闷的情绪。
庄羽墨小心觑着宫清的神色,坐下来,等着婢子倒酒。
“大师兄,小师妹这个人向来蠢笨,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发现你对她的感情,你这次直接表明了心迹,她会觉得唐突难以接受,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庄羽墨搓了搓鼻子,就看宫清敛眸不语,眉间的刻痕越来越深。
“无论如何,我都不后悔。”
婢子不过刚刚满上的酒,就被宫清一饮而尽。
窗外,晨风涣洗过霞色,晓雾澄幽,犹如一道天溪,贯通南北,带一缕清凉到人间。
……
凤鸾宫上,胥云华坐在一旁,脸上毫无愧疚之色。
孟子樱终于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新欢了一身衣裙,可表情依旧凝重。
“师兄是说,你已经被白巍等人发现了。”
“师兄我能逃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胥云华用两根手指,懒懒地支着太阳穴,视线犹如钉在孟子樱身上一半,捕捉着她的每一个细微的神态,
“师妹这是在生的我气?”他的语气微微有所改变。
“师妹怎敢。”
实则,孟子樱暗暗磨了牙。
若不是白巍等人太警觉,以他师兄苍云山少主的身份,必定会将事情办妥,拿了白桃来见她。
世人只知妖后孟子樱是孟家嫡女,却不知道,早年她拜入苍云山,一去十年。
这十年之间跟胥云天即师兄弟几人学了不少的本事,直到十六岁从苍云山回到京楚城,与白梨大婚,成为了大燕的皇后。
胥云华眉心的疤痕颜色黯淡,凝着孟子樱的视线也冷冽了几分,“若是师妹有需要,我当即便带领师兄弟,血洗勋承公府!”
他缓缓地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眼神狠绝。
孟子樱随即扬手,表示拒绝,“如此一来的话,大燕百姓将会发现本宫师出苍云山,到时候就麻烦了。”
这次胥云华行动暴露,还不知道白巍等人会如何联想他们之间的关系。
大燕的名门贵族,早年就有个传统,将家中子弟送到各门各派习武。不过,送出去的大多数是庶子。他们的存在,不过是为了要守护整个家族的安危。
不过,孟子樱的父亲,在她小时候,便察孟子樱性子狠辣,在她十岁那年,不顾夫人的反对,送到了苍云山胥云天门下。
苍云山在江湖之中声明狼藉,是因为门中子弟,多会修炼一种明令禁止的术法,即蛊魂术。
蛊魂术修炼成功之后,就可以控制人心。
先帝武仁帝继位后不久,便下了一道圣旨,将蛊魂术列为禁术,修炼者满门抄斩,连坐九族!
当时,苍云山受到几个江湖门派的联合围攻,为了自保,才不得不将功法焚毁。
然而,世人所不知道的是,已经将蛊魂术运用的游刃有余的,正是孟子樱。
她十六岁回到京楚城,在父亲的安排下,见到即位不久的白梨,对他进行了迷惑,顺利成为皇后,权倾朝野。
孟家也跟着鸡犬升天,跋扈横行。
听了孟子樱的话,胥云华重新坐回去,“那接下来,师妹要怎么做?既然白梨已经在你的掌控之中了,何不尽快将他踢下帝位,而由你……“
孟子樱惊觉地扫了一眼殿外的方向,用眼神止住了胥云华的话,“师兄不知道师妹我如今的处境,本宫辛苦栽培的千魂暗卫,受到了重创,又由于那胧月小贱人的出现,原本还很忌惮本宫的百姓,如今暗地里却胆敢唾骂本宫为祸乱大燕的妖后,并希望胧月将本宫铲除!”
孟子樱的语气逐渐加重,喉咙之中就像是鲠着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师妹的意思是,如今时机并不成熟?”
胥云华眼底锐芒频现,为了帮助孟子樱,他已经违背了门规,私自下山,若是不尽快解决的话,胥云天很快就会将他召回去。
孟子樱忽然头痛欲裂,她用手掩住半边如雪的容颜。“事情既然已经败露了,师兄还是尽早回去吧。”
看着她略显颓唐地坐到凤座上,胥云华眼芒温软下来。“师妹,有师兄在,定不会叫人阻挠了你的计划,你若是一心想成为大燕的皇后,师兄必会祝你一臂之力!”
胥云华缓缓早上前去,来到孟子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