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使劲朝夏络缨点点头,笑道:“我是黄义文,我现在给尹小姐当了司机,她吩咐我过来接个人,说是位姓夏的小姐。”
夏络缨微微点点头,道:“尹小姐说的就是我。她几个小时前才在这里雇下了我。”
黄义文一惊,小跑过去道:“夏小姐,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怎么会这样?去年我就听说过夏家遭难的事情,以为你们全家都去了香港。哪里会想到,你竟……?怎么会这样?如今夏家的宅子被尹小姐买了下来,你若去给她做事,那是多委屈了你啊。”
夏络缨长叹一口气,笑道:“如今,夏家已不复当初了,我又哪里能挑三捡四的?”
黄义文低下头去,沉默片刻,道:“可是,夏小姐,尹小姐说雇的人是过去给她当保姆的,你从小到大从未吃过一点苦头,都由刘妈照顾着你,如今,你怎么做得来这样的苦差事?”
夏络缨微微一笑,道:“你就当之前是一场梦罢了,你现在看到的这个人跟以前夏家的那位千金小姐毫无关系,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保姆,就像当初的刘妈或阿红一样的人。”
黄义文叫道:“那可怎么行?”
夏络缨走过去,挽住他的胳膊,道:“哪里不行了?你只需对任何人都别讲我的过去就行了。”她说完,也不等黄义文回话,就拉着他走出去了。
夏络缨提着那唯一仅剩下来的一箱子的衣物,坐在车子后座上。她穿着一身才换的,体体面面的象牙白的连衣裙,上半身紧紧地缚在身上,腰身以下的部分又突然地又宽又大,蓬笼地垂在她的膝盖上面。她的头发随意在后面绾了一个髻,却是毛毛燥燥地落了好些碎发。
车子缓慢地驶入了西边去,迎向那盘火红的太阳而去了。那太阳此时已经坠到天边的红云里了,只露出小半边个脸,上面却也是像给梳子刮过两遍似的,断断续续的看不清轮廓。
车子停在她熟悉的那个门前。那扇宽大的栅栏门便被一位穿得工工整整的妇人拉开了。车上的两人一前一后地下来,从宽大的石子路上走进去,走到园子中间的那个高大苍笼的假山前边,便看见走廊前堆放着好些白色桌子和椅子,各式各样的粉蓝色柜子和白色架子,还有几大箱子的金属和瓷器,还有在桌子上堆放得整整齐齐的多如牛毛的书籍。这些东西应该是一一的放在大太阳底下清理、晒过的。大概三五个中年男女,穿着宽大的灰白色工作服,正在给这些东西重新进行分类,进进出出地搬来搬去。
黄义文给那些人打了声招呼,对身后的夏络缨道:“尹小姐今天是才搬进来的,你在这里等一等,房子里大概是乱糟糟的,我上楼去给尹小姐说一声。”他说完,便掂着脚尖在那些物件中间穿行过去了。
夏络缨提着一个老式的棕红色皮箱子,站在那些忙忙碌碌的人后面,左右不太自在。刚开始,那些人也没注意到她,时间一长,便觉得她碍眼了,有的让她往左一点,有的让她往后一点,有的又让她走到假山后边去一些,大家推推搡搡的,像风一样在她身边穿来穿去。夏络缨木然地站在假山旁边,顿时觉得十分尴尬,不知如何是好。
太阳落在远处一些老旧楼房顶子上,然后将它那小半个头也沉下去了。晚霞烧得越来越旺,像冬天里的燃起来的炉炭,将天边的云层染得鲜红而夺目,将宽大的,被杂草变得杂乱不堪的园子照得十分耀眼。四周望上去,满目的红,红得人睁不开眼睛,眩得让人满眼的泪。
接之而来的是,夜色袭上来了,那红便在夜色到来的时候,烧成了灰烬。然后,一弯月亮便依着两棵苍老的梧桐升了起来,星星也在夜空上星星点点的透出来了。
地板拖了一遍又一遍,宽大的走廊里该搬走的都搬了个空,各式各样的镂花的装饰都有了它们应有的去处。粉白色印了蓝或红色碎花的帘子装在宽大的白色方格子窗户上。客厅里的各式各样的花瓶里都插上了白百合或淡紫色鸢尾菊,还有黄或白的雏菊,胭脂红的山茶花。
白色屏风架在一架老式钢琴后边,再走过去一点,餐厅里的菊红色水晶吊灯也装好了,淡蓝色的方形餐桌上铺着灰底白花的方巾,椅子上面铺了同色系软垫。对于现在这家里的主人来说,书房却是重中之中。各式各样的书架或书柜子上摆着象牙制或檀香木制的,或中或欧式的摆件。自然也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从A到Z,还有一些老式的书籍,便是按照文史子集类的来摆的。书房里还摆放着一架屏风,屏风后边是一个宽大的棕红色贵妃椅子,足以当床来用。
房子的主人依然久未露面,只看见三楼窗户的灯闪动了几下,然后那帘子便被拉开了,窗户里像是传出几声“嘻嘻哈哈”的笑声。
夏络缨还是站在那座假山旁边,呆呆地望着三楼的窗户,忽明忽暗地闪动着或蓝或黄的灯。箱子被她搁在水池子边上,她望着那些出出进进的人,希望跟她们说上一句话,但她总找不到好的时机能插上话。那些人也不看她,就仿佛她只不过是假山旁边的一个摆件似的。
到了七八点钟的时候,只听到两个女人从屋子里边走出来,都拿着一把纸巾在脸上和手上擦,边擦边笑。一个矮胖个子的站的廊下,对另一个瘦小的说:“今儿的工钱大概能多些,你看这家的人的阔绰劲。我听说这尹小姐之前嫁给了一位大她三十多岁的男人,后来离了婚,留下一个男孩子,男孩子归了母亲了。”
另一个瘦小的把纸巾往旁边垃圾筒一扔,道:“哪里是,尹小姐和那老男人仿佛是并没有结婚的,那男人是有妻室的,她跟着他过了几年,后来怀下了孩子,正室找上门来讨说法,尹小姐便与那男人分了手,独自生下孩子,那男人为了补偿,才替她买了这套房子的。”
又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正好从里边走出来,道:“不是不是,你们都说错了,尹小姐本是生意世家的独生女儿,有一个家产超亿的父亲。她之前找的是一个小她上十岁的男人,但尹小姐家里是极力反对,最后尹小姐不顾家里人反对与那小男人偷偷结了婚,结过婚后,那小男人便爱上了她的保姆,跟着保姆跑了。”
那一胖一瘦两个女人,都惊奇地异口同声地道:“哦,原来是这样。”
胖的说:“我只是听一个老乡瞎胡说的,还有些是自己编的。”
瘦的说:“我是在书上看了一个故事,大概是搞混了吧。”
那个男人,笑道:“我还听说过尹小姐曾经雇人去找过那男人的,说是那男人和保姆逃到了云南去了。尹小姐后来独自生下了孩子,才买了这处房子的。”
胖的问:“那孩子你可见过吗?想是才不到三岁?”
那个男人,道:“都五六岁了,听说脑子有点问题的……。”
几个人又是一惊。
这时候,只听到从屋里传来尹小姐与黄义文说话的声音。
那个男人慌忙住了嘴,走到一边去了。
尹小姐现下换了一件粉白的毛衣,松挎挎地缚在腰间,底下是一件淡蓝色的包裙,沿着腿部的线条上宽下窄,刚好露出她瘦长的小腿。她手里牵着一个约摸五六岁的女孩子。那女孩子生着一张红扑扑的圆脸,穿着长及脚踝的粉白色棉布裙子。见了夏络缨,那小女孩并不说话,却是张着小嘴吃吃地笑,笑完便躲到母亲后边去。
尹小姐把她拽出来,看到夏络缨站在那里,似乎一惊,道:“夏小姐,你应该是在这里站了好一会儿吧?我和黄义文在二楼收拾房间,本来是让他下来叫你的。哪里晓得,临时出了点事,就把你给忘了,你可莫要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