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得柒情绝在那一刻终于明白,其实他早就没把她当徒弟了,其实……他早就爱她了。
这世上他们都只有对方一人,他千百年来只亲近过她,前世与她有夫妻之名,今世又与她有了夫妻之实,在他们朝夕相处的日子里,他其实早就慢慢被她的真心和付出感动,就算起初是身不由己,后面也变成了甘心沦陷。
忆起那一天,天降骤雨,他于树下,遇见了还是乌鸦的她。想当日,枯木之中,他们一个年少无知,一个自以为是,从那句师徒开始,便已经注定了今天的结果。
一股冷意慢慢袭上柒情绝的心头,他微微回首,凌烟阁外不知何时开始下起了漫天大雪。他在雪中缓缓转身,走向盯着自己手发愣的帝笙,在所有人惊讶地目光了,轻而易举地打败了他。
冬天早就过去了,这是一场不合时宜的春雪。柒情绝站在魔界与天界的结界处,眼望着一片银装素裹,却再也寻不见曾经那个笑靥如花的身影。
白无涯缓缓来到他身后,有些颤声地说:“掌门师兄,歼灭了魔军我们才能去找飞飞,所以有些迟,但是……你也知道的,她当时替你挡下帝笙全力一击,不可能再活着了。”
柒情绝慢慢转过了头,清俊如玉的面容上带着难以言喻的哀伤。
“我们在死伤者中找遍了,找了很远很远,才发现她的尸体……”白无涯实在不忍心说下去,一切都是他的错,若非当时他没有守护好飞飞,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柒情绝朝着他的后方缓缓望过去,随即又垂下了眼睛,似乎不敢看:“多谢。”他道了谢,抬手示意他离开。
白无涯想说什么,但又觉得柒情绝根本不需要他安慰,最终还是一声不响的离开了。归根究底,那个当初对他的名字十分好奇的单纯少女已经不在了,而她的离开全怪他,比起现在这种状况,他更希望死的人是自己,那样至少他可以不用这么愧疚。
柒情绝安静地立在原地,看着不远处飞飞被白布蒙起的身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动也不动,不敢上前,也无法后退。
许久许久,直到夜幕降临,众仙家围满了山坡,他才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已经毫无气息的飞飞身边……他缓缓蹲下,微微一笑,风姿倾城,却让所见之人皆心如刀绞。
众人听到,他用很轻的声音说:“……飞飞,你回来了。”
掀开白布,血肉模糊,面目全非,还能看得见什么呢?
柒情绝颤抖着放下白布,没有人能明白他现在的感觉,就好像别人不理解事情为什么会搞成现在这样一般。心脏悬在半空,难受得喘不过起来,试图大口大口地呼吸,直到缺氧,却还是找不到出口。这种从天上掉进地狱的感觉,别人永远无法懂。
柒情绝将飞飞的尸体抱起来,漫无目的地走在茫茫草地中,绿草如茵里夹杂着许多白色小野花,树木上也开着点点叫不出名字的红色小花,到处都是生机盎然的景象,这就是没有了魔王的魔界,已不再是妖气冲天,孽障胡为。
只是,飞飞再也看不见了。
天枢宫内,云中殿里,段蓝泉和白无涯端坐在高台之下,仰视着柒情绝缓缓走下来,各怀心思,只低头饮茶,皆不言语。
柒情绝眉头始终紧紧蹙着,自从回到天枢宫后,他的眉头便不曾舒展。
天帝曾因此次大败魔界而当着众仙家的面亲口夸赞他天下无敌,无人可挡。然,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并非没有弱点。
半空中传来一阵沙哑低沉的叫声,柒情绝循着望去,一只通体玄黑的乌鸦掠过云间,很快便消失不见。柒情绝呆呆地看着它离开的方向,竟然怔住了。
段蓝泉站起身,走到他身边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好像从未见过他的模样,哑然失笑道:“掌门师兄,此次与魔界之战不仅你失了爱徒,我也是如此。持恩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却为了救飞飞而死,我并不比你好过多少。只是,日子终究是要过下去,他们也都会投胎转世,你也莫要太过介怀此事。”
白无涯惊讶地看着段蓝泉,他怎么都没想到先开口安慰柒情绝的人会是他。略顿,他也启唇道:“蓝泉师兄,你错了。飞飞同持恩不一样,她中了帝笙竭力一掌,三魂七魄皆被打散,恐难再入轮回。”
段蓝泉故作惊讶道:“怎么会这样?”
柒情绝沉默不语,眉心一点朱砂鲜红如血,莹润剔透间似能看到飞飞的身影倒映其中。
“掌门师兄,看你的样子,该不会是……”段蓝泉忽然大声道,“你该不会是真的对飞飞动心了吧?”
按理说,段蓝泉此话乃是大不敬,话里的内容也是违反天条的,可奇怪的是柒情绝并未反驳,也没吭声,他只是转过了身,从新走上高台,端坐到青玉石椅上,凝视着玉几上的乾坤镜,陷入沉思。
许久许久,待白无涯和段蓝泉都以为柒情绝不会开口时,他缓缓吐出一句话:“飞飞会回来的。”
白无涯愧疚地垂下头,造成这一切的人是他,他不知道该怎么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若可以,他希望时光可以倒流,到那时他宁可自己死,也不会让飞飞有事。
可惜的是,这个愿望永远都无法实现了。
“掌门师兄叫我二人来,不会只是听这句话的吧?”段蓝泉看起来有些不耐烦,持恩的死对他的打击也很大,他没想到自己教出来的徒弟也会那么“大公无私”,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丢了百年修为,重回轮回,从零开始。
柒情绝微微侧首,望着云中殿内一处黑暗的角落,淡的几乎没有颜色薄唇稍稍分开,冷声道:“你等的不就是今天么?”
段蓝泉一怔,笑容有些挂不住:“我不明白司命星君的意思。”
“你一直想要坐上我的位子,今日我便如你所愿。”柒情绝淡淡道,“明日我会下凡去,今后北斗之界大小事务,皆交予你。而我的位子,很快也会是你的。”
白无涯惊讶地瞥了段蓝泉一眼,继而向柒情绝直言道:“天界众仙家向来各司其职,掌门师兄这般私自禅让未通过天帝批准,恐会……”
话到一半,被柒情绝打断:“莫要再说,我意已决。”
段蓝泉笑了,忽然提了一个与这件事并无关联的问题:“斗胆请问司命星君,令徒的尸体现在何处?”
柒情绝眉头皱得更紧了,神色敛起,未答。
白无涯顿时了然,惊道:“掌门师兄,你这么做万万不可,这可是违反天条的大罪,你万年修行切不可因此毁于一旦……”
“白师弟。”段蓝泉笑着看向他,“你觉得现在说这些还来得及吗?”
“蓝泉师兄这是何意?”白无涯不敢相信自己心里的猜想。
段蓝泉一双金瞳微微眯起,饶有兴致道:“想来掌门师兄已经断了自己的后路,早就在我们知道之前,已经做了。”
白无涯浑身一震,险些摔倒。
柒情绝一直沉默着,此刻慢慢开口,颀长的身影在玉石地面上拉下一道长长的阴影:“天条所规我心中有数,我要做些什么我也很清楚,你们不必再说,今日之后,你我几人师兄弟情分,恩断义绝。”
“掌门师兄……”白无涯欲语,却被段蓝泉抢先,“可若天帝知道……”
“一切后果,由我一人承担。”语毕,柒情绝显然言尽于此,转身消失在天枢宫内。
白无涯和段蓝泉都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即便是再回来,也不是回到这天枢宫内,也不可能再做这司命星君。古往今来,违背天条者,天谴迟早会至。
凡间。
近日,点花楼里来了位新头牌,她长得是貌美如花、仙姿绝色,便是秦仙君也自愧不如,就是性子有点冷,人也有点呆。但尽管如此,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来秦楼楚馆找乐子的,自然不会在意美人的性格如何,只要长得漂亮入眼,他们便舍得砸银子。
于是,秦月城和秦仙君兄妹二人每天都数钱数到手软,金银玉器几乎晃瞎了他们的眼睛,而众多富商名绅们却仍攀比似的地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
……虽然那姑娘还是又冷又傻的。
坐在闺房里,飞飞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颊,一个人枯坐了好久,接着,忽然起身从点花楼二层跳了下去。
这里是哪里?她又是谁?为什么那些男人总是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她不喜欢这种被待价而沽的感觉,她想离开这里。
身子轻飘飘的,这种飞舞的感觉似曾相识,飞飞有些痴迷地闭上了眼。
然而,预料中的痛楚却并未来临,她被一个人接住揽入怀中。
闻着一股龙涎香,飞飞缓缓睁开了眼,迷茫地看着这个抱着她的男人:“是你救了我?”
男人弯唇一笑,浑身泛雅,细长的丹凤眼斜勾着她,黑眸中尽是多情:“终于找到你了。”
飞飞不解:“找我?你认识我吗?你知道我是谁?”
男人闻言一愣,随即便恢复常色。他将她放在地上,睨了一眼身后的随从,命他们去应付追出门外的秦月城和秦仙君,独自牵着飞飞的手,朝街道的另一端走去。
“我当然认识你,我也知道你是谁。”他温柔地说着,轻抚着她额头的碎发,为她拭去扰人的风尘。
飞飞低头凝视着被他牵着的手,好暖好暖:“那我是谁?”她轻声问道。
男人将手中折扇缓缓收入腰间玉带之中,自街道旁的桃花树上轻轻折下一枝,递给飞飞,温柔地冲着她笑,却并不回答。
飞飞并不接他送来的花,执着道:“你还没有告诉我,我是谁,你又是谁?”
男人闻言,笑意加深,修长如玉的食指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半真半假道:“你是我的妻子,我是的夫君,你不记得了吗?”
飞飞闻言脸上一红,羞涩地垂下了头。秦月城并没有告诉过她自己的身份,也没有告诉她自己的名字,只是让她每天对着那些满身铜臭的男人笑,虽然她笑不出来。她知道,那些人想得到她,想要她做他们的妻子,就和眼前这个男人说的一样。
只是,为什么她觉得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便没有之前那么不可信了呢?
“你说的是真的吗?”飞飞紧张地抬起头,怯怯地看着他。
男人重新握住她的手,略一颌首:“当然,不信你问他们。”他抬臂指了指身后跟着的几个官兵模样的人,“朝廷的人,是不说谎话的。”
飞飞歪头思索,觉得这话很对,便向他们问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几名护卫虽不解主人为何这么做,但还是毫不犹豫地点头。
自此,飞飞相信了这个男人的话,但她还有问题:“那……我叫什么,你又叫什么?我们的家在哪,是做什么的?”
男人牵着她继续朝前走,清雅俊秀的身影宛若临风玉树,声音依旧温和如初,像是醉人的春风,一阵阵吹过人的面颊:“我们的家就在前面,我这就带你回去。”
飞飞点了点头:“你还有两个问题没有回答我。”
男人低下了头,凝视着她的脸,只觉能再见到她实在好极,而她方才的模样就好像是从天而降的仙子,飞入他怀中,令他喜不自胜,多年来平静如水的心荡出一湖的涟漪。
他略微思忖了一会,柔声道:“飞飞,你叫飞飞。”
……美若飞天,飞到他身边……飞飞……飞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