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飞的问题让柒情绝沉默了,他似乎被问住了,双眉微蹙,黑眸中流露出似有若无的困惑。
飞飞不忍看他苦恼,拉了拉他的衣袖,提议道:“师父,我们回灵山福地吧?”
柒情绝回神,低头看了她一眼,略微颌首。
飞飞很自然地牵住他的手,和他一起转身离开,而就在这时,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两位公子行行好吧,我已经好多天没吃饭了,赏口吃食就好啊。”乞丐跪在两人面前,语气充满虔诚。
飞飞愣了愣,想起那天买糖葫芦时师父说过的话,略微蹙眉:“我很想帮你,可是我没有钱……”说到这,她抬头看向柒情绝,“师父,我们帮帮他吧?他好可怜。”
柒情绝并没拒绝,却也没施舍乞丐太多银两,只给了他一个铜板。
乞丐乌黑肮脏的手小心翼翼的捧过铜板,千恩万谢地转身离开,动作非常迅速,一刻不留。因为,与他的卑微和低贱相比,施舍他的柒情绝实在太过高贵纯净,让他觉得,来向柒情绝乞讨、让他污秽的身躯出现在柒情绝面前,都是对柒情绝的一种亵渎。
飞飞有些不解:“师父,为什么不多给他一些呢?”
柒情绝牵着飞飞慢慢朝乞丐离开的方向走着:“人各有命,不论师父给他多少钱,也改变不了他的命。”
飞飞点了点头,师父每次都提到“命”这个字,可究竟什么是命?身为司命星君的师父的命,又是怎么样的呢?
“那我们这是要去哪?”飞飞抛开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开口问道。
柒情绝没回答,长臂一挥,掀起一缕飘渺的轻烟白雾,待雾气散尽,他们已经身处在郊外一间破庙里。当然,这庙中的人是看不见他们的。
“乞丐?”飞飞看着庙里那个跪坐在角落,给一个同样衣衫褴褛的女子喂包子的乞丐,微微一怔,“他拿钱换了包子。”她笃定道。
柒情绝略微颌首。
“可是一个包子,根本不够他们两个人吃呀?”
乞丐把包子全部喂给了奄奄一息的女子,自己一口也没吃,但神情却很满足。
“也许,这就是爱吧。”柒情绝的双眉始终锁在一起。
飞飞转头看向他,后者唇瓣还未合上,似乎对这句话还有补充,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她不由皱眉苦思,难道真的像师父所说的:一个人愿意将唯一的食物心甘情愿的让给另一个人,那就是爱吗?如果真是这样,那她也愿意这样对师父,甚至是更多。那么,她是不是深爱着师父?
这句话一出现在脑子里,飞飞立刻浑身一震。
她爱师父?
飞飞看着柒情绝的目光变幻莫测,她向来清澈、一探到底的水眸第一次有了波动,只是这波动却没有人看见,包括她自己。
灵山福地。
久游归来,飞飞一下子觉得之前很可怕的灵山福地忽然亲切了很多,不可否认,灵山福地内虽然危机重重,却实实在在很美。
巍峨耸立的群山将他们所居住的竹室包围在中央,一条泠泠见底的蓝水河围绕在竹室边沿,绵延不绝,流向不知道是何处的地方。早晨的阳光刺透山间薄雾落在人脸上、身上,好像是爱人多情的吻,沁人心脾,凝神静气。
飞飞走出竹室,捋着耳侧一丝长发,眯眼望着天空,心情非常之好。一方面是因为终于可以以女装见人了,一方面是因为,师父终于要开始教她法术了。
但高兴过后飞飞又有些惆怅,不是因为别的,还是因为在凡间最后一夜她所想到的事。
到底什么是爱?如果爱真的像她所想的那样,那么她爱上了师父,究竟是好是坏?能不能说出来?
飞飞纠结了,她抱膝坐在台阶上,把头埋在膝盖里,苦恼不能去找柒情绝问,而偌大的灵山福地又只有他们两个人,她又无处可以诉说,她真的快被烦死了。
挣扎半天,飞飞忽然站了起来,跑回竹室偷偷看了看柒情绝的房间,师父似乎还在休息,一时半会也不会找她。她忍不住击了击掌,太好了,她可以去找个树洞发泄了一下了。
飞飞欢快地跳下台阶,朝着树林跑去,她刚迈入树林,猛地想起两件事。
一件事是树林里有僵尸,一件事是……糟了,她把和云珂的约定给忘了!
怎么办怎么办,这下完了,她和柒情绝下凡那么久,已经过了约定的日期很长时间了,云珂没等到她,肯定很失望很担心吧?飞飞懊恼地咬了咬唇,硬着头皮跑进了僵尸林。
虽然时隔很久,但僵尸林依旧不改阴森,走到深处,道路两旁开始出现无数被悬空架起的老旧棺材,棺材边插着许多白幡,幡布随风飘舞,伴着林子里时不时的怪异叫声,阴森可怕。
飞飞闷着头往里跑,不敢到处乱看,也不敢回头,她怕见到那些棺材她会没有决心再走进去,她怕一回头脚下就会忍不住也跟着转回去,她失了和云珂的约,她必须去给人家一个交代,毕竟他救过她。
只是,当她想见他的时候,却再也找不到他了。
飞飞这次跑遍了大半个僵尸林,一个僵尸都没有看到。
她茫然地站在枯木中央,仰望天空,余光瞥见数不尽的白幡,又累又担心。
云珂不会出事了吧?飞飞不安地猜测着,沉默半晌,忽然跑向路旁的棺材。
她紧紧闭着双眼,使劲一推棺材盖,然后就“啊”了一声抱头蹲下。蹲下之后很久,见没人袭击她,她才很慢很慢地重新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朝棺材里看去。
这一看不要紧,看完了就棺材里面竟然是空的。
怎么会这样?飞飞一惊,连忙将道路两边的棺材盖逐个掀开,发现里面全都是空的!
飞飞急了,双手护在两颊边,对着空旷的树林大喊:“云珂——你在哪啊!你出来啊!我是飞飞啊!我来找你了!”
飞飞的呼唤声将僵尸林里的乌鸦振起了一大片,回声荡漾在林子里,却没人回应。
飞飞颓然地坐倒在地上,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都怪她,云珂肯定是生她的气了,她不遵守承诺,忘记了他们的约定,他拿她当做朋友,不惜冒着性命危险救她,可她却这么对他,他一定恨死她了,她是坏人!
飞飞越想越伤心,哭声也越来越大,她哭着哭着,一张玄黑色绣着黑蟒暗纹的斯帕忽然出现在她面前。
飞飞一愣,连忙抬头看去:“云珂你终于肯见我了……”话说了一半,她浑身僵住。
他不是云珂。
这是个煞气很重的男人,个子极高,飞飞仰望着他,他似乎都快要与太阳持平了。
这个男人长得非常好看,一张脸已经不能单单用俊秀来形容,那深刻坚毅的五官,简直就是艺术品,每一寸都独具匠心,鬼斧神工,他见飞飞望着自己发呆,便干脆直接用斯帕替她拭去了颊边的泪水。
“哭只能代表你认输,如果你不想失败,就不要轻易流泪。”他低沉暗哑的嗓音缓缓诉说着,伸手将飞飞扶起来。
飞飞站好身子,收回方才肆意打量的目光,因为她发现,在这个男人左耳下方,有一道极深刻的疤痕。从疤痕的大小和形状来看,应该是剑伤,当初一定很痛很痛。
“谢谢你。”飞飞小声道谢,眼下是他纯黑色蟒袍的一角,她缓缓后撤,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黑衣男子并没将她的闪躲放在心上,随手将斯帕放回袖口:“你在找人?”
飞飞抬眼迅速看了看他,斟酌半晌,点了点头。
黑衣男子跟着略微颌首:“找谁?”
飞飞抿唇不答,这个男人是谁她不知道,但段蓝泉是个警示,她再也不要随便相信人了。
“你说出来,也许我能帮你。”
帮她?飞飞又睨了他一眼,继续后退,还是没说话。
“既然你不想说那就算了,告辞。”黑衣男子转身便走,一头及腰的长发由墨玉发冠固在脑后,泛着极深的蓝光,不仔细看不会发现。
“艾——你等等。”飞飞捏住他重纱外袍一角,拦住了他。
黑衣男子微微侧首,盯着她的手,没说话。
飞飞抿了抿唇,先道了个歉:“对不起……”他是她在僵尸林碰到的唯一的人,除了他她不知道要去问谁,“我刚刚在找云珂,你见过他吗?”
黑衣男人在飞飞期待的眼神下转过了身,飞飞发现,这男人的背挺得像枪杆一样直,双眼也和普通人不一样,是奇特的深蓝色,冷意从那里面溢出来,明明距离很远,也能让飞飞浑身发颤。
他生气了吗?飞飞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神色。
黑衣男子唇畔划过冷笑,周围枯木上的树叶被风吹散,有一片落在他肩上,随着他走近她的动作,顺着宽敞的衣领缓缓滑入他亵衣里侧,修长的脖颈上喉结轻轻动了一下,刻意压低的男声带着惑人的成熟和沉稳:“见过,你要找他?”
飞飞欣喜地点头:“嗯!太好了,你快带我去见他!”
黑衣男子似乎很好说话,他苍白的略发病态的俊颜上浮出点点水中月般虚幻的笑意:“你随我来。”
他转过身,走在前面带路。
飞飞跟在后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真要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黑衣男子没回头,轻描淡写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帝笙,帝奉天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