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渝四年的大学生活算是有个交代了,但是,他的感情的事还不知道该如何交代。因为班主任告诫过他:白玛拉姆的父母思想比较保守,不像她那么开放,肯定不会同意他和白玛拉姆交往的。还让李小渝认真的学习,不要把心思用在谈恋爱上面,而且要和白玛拉姆保持距离,不要祸害人家。以下就是班主任和李小渝的经典对话。
李小渝:白玛拉姆父母思想保守不保守我不知道,但是你比较开放我是知道的(他想到的是班主任掀林枫被子的事情,但是班主任不知道他是说的这件事,以为是夸她呢)。然后很正经看了班主任一眼,班主任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李小渝继续说到:那你能不能帮忙给她父母做一下思想工作呀?让他们接受我,接受我们两的这份真挚的感情。
班主任听不下去了,回答到:我是来给你做思想工作的,你倒给我做起思想工作来了,还让我帮你给他做思想工作,有没有搞错。
老师开始原形毕露了,像唐僧一样开始绕口令,开始唠叨了。没等李小渝开口,她就继续说到:年轻人谈恋爱不好,为什么不好呢?谈恋爱伤脑筋,还费钱。就算是你们不介意,影响总是不好的。不但会影响自己的学业,还会影响其他人,让其他人没法静下心来学习。就算是不影响自己,不影响别人,影响到花花草草也是不对的,你看你们把学校的草坪踩成什么样子了。
李小渝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抢过话来:老师,刚刚才说你开放呢。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二十一世纪了,还不许谈恋爱呀;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大学时代,还不允许谈恋爱呀。李小渝学着班主任的方式,自问自答起来。然后又继续说到:
你怎么知道花花草草是我们踩的呀,肯定是那些无聊的人踩的吧,只有无聊的人才会那么无聊。就算是我们踩的吧,但你怎么就知道花花草草不喜欢呢?也许他们喜欢呢?被我们踩,总比被那些无聊的人踩好吧,至少,我们是迈着幸福的脚步。反正都是死,它们宁愿死在幸福的脚步里,我们也一样,幸福得要死。
班主任见李小渝说这么多,比自己说得还多,这怎么能行,为了体现自己才是老师,赶紧抢过来噼里啪啦说一堆废话:你要死要活的找别人去啊,别找我侄女,别说现在有多幸福,说说未来。你知道毕业就分手的大学生有多少吗?你觉得他父母能接受你吗?你觉得你们俩会有结果吗?
她这几问,还真把李小渝给问住了。第一问,他还真不知道毕业就分手的大学生有多少,应该也没有人统计过吧;第二问,他还没有见对方家长的经验,当然不知道对方家长能否接受自己,更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对方家长接受。第三问,结果,这也是他经常问自己的问题,现在的情况是:爱情的种子已经种下了,幸福的花朵已然开放,只等花谢,就结果了。他想,无论如何,结果应该是总会有的吧,要么是好的结果,要么是坏的。
李小渝忠实的回答了老师提出的问题:不知道。
眼看老师又要开口,李小渝赶紧问到:你知道吗?
被这样一问,原来想说的话就给打断了,她不得不先回答李小渝提出的问题:我知道,白玛的父母是肯定不会接受你的。你们两不会有结果的。所以我才劝你早点醒悟,迷途知返,不要执迷不悟了。
“执迷不悟。”本来是一个带有贬义色彩的成语,但是,李小渝觉得这是在夸奖他。至少说明他这个人有恒心,能坚持,不轻言放弃。事实上李小渝也确实是个这样的人。后来,他就告诉白玛拉姆:我是一个“执迷不悟。”的人,你就是那其中的一个“谜”。
李小渝继续问班主任:老师你还没有回答,毕业就分手的大学生有多少?
班主任一听就火了,这分明是故意找茬,然后就暴露了老师的另外一个特征:眼看就要谈不下去的时候,学生油盐不进的时候,老师就会以恨铁不成钢的姿态,开始语重心长的教育学生。
“你不但是一个‘执迷不悟’的人,还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人。我给你说了半天,你居然当作儿戏,老师是过来人,吃过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走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喝过的酒比你喝过的水都多。别的不说,就凭我对白玛父母的了解,你是没有希望的(这是班主任第三次提到白玛的父母),我劝你还是趁早放弃吧,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不知道班主任是不是接下来要说:“阿弥陀佛”,但是没等她下一句话说出口,白玛拉姆就闯进来了。
“咦,你也在。”白玛拉姆对着李小渝笑了一下,然后对班主任说:“姑姑,我没钱了。”
班主任只好闭上嘴,打开钱包,给了白玛拉姆几百块钱,然后说:“好之为之吧。”像是给李小渝说的,又像是给白玛拉姆说的,又可能是给他们两个人说的吧。
然后,他们两相视一笑,就差手牵着手走出去了。
班主任的话还犹如昨日,在耳畔萦绕,转眼就到了毕业的季节,许多人,许多的事都该说再见了。
和学校说再见,和同学们说再见,和乐队说再见。
和学校说再见是李小渝来这里就想做的第一件事情,如今算是得偿所愿。在这座小岛上面,被封闭式管理了两年,如今重获自由,应该算是一件喜事儿。但是,他没有惊喜。可喜的是,他也没有不舍。和同学说再见也一样,没有更多的留恋,除了她。对于乐队,就算是有不舍,也不得不散伙了。学校的那场表演,就是他们的告别演出。上天还送了他们一份礼物,给他们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让他们印象深刻,永生难忘。
至于她,还有他们之间,他是矛盾的。
他开始担心班主任给他说的那些话,担心她说的是真话。他害怕见到白玛拉姆的父母,但是他又觉得不得不见。现在到了没法逃避的时候,不得不面对的时候了。为了她,为了他们,为了他们的未来,无论如何,得做个了断。但是他又害怕,如果对方真的不接受,他该何去何从。一切都是个未知数,一切都未发生,一切都让人不可琢磨,一切的一切,都等着时间去验证。
在白玛拉姆再三鼓励下,李小渝终于鼓起勇气,在公务员考试完毕之后,在从学校毕业,“滚向自由。”之后,去拉萨见白玛拉姆的父母,顺道回家看看自己的父母。
第二次去拉萨,没有朝拜的虔诚,只有忐忑的心情。
汽车一到站,白玛拉姆就迫不及待的拉着李小渝往家里赶。但是李小渝和她就有点分歧了,他认为他应该住宾馆。
李小渝说:“第一次去就住你家里,这样不太好吧。”
白玛拉姆有点生气:“有啥不好的,我们一起帐篷都住过,有啥不好的,啊。”
李小渝:“那你们家能住得下嘛?”
白玛拉姆:“我们家虽然房子不大,住你还是绰绰有余,实在不行,你和我住呗。”
李小渝:“那怎么行,你父母不会同意的。”
白玛拉姆:“你想得美,快跟我走。”
白玛拉姆拉着李小渝,李小渝拉着行李箱,朝着家的方向前进。
到了白玛拉姆家门前,一根洁白的哈达挂在门上方,两端沿着门垂下,李小渝迟疑了,看着这根哈达。
白玛拉姆问他怎么了。
他说没什么。其实,他心里还是没底,尽管白玛拉姆告诉他,她已经给父母谈过了,父母并没有反对。但是,他看着这扇门,并不想推开它。他怕,他怕门的后面,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他怕推开之后,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连之前拥有的都将失去,彻底的,失去。
白玛拉姆毫不犹豫的拿出钥匙,一边开门一边给李小渝说:你个胆小鬼,不会现在退缩了吧。已经来不及了。
“咔。”的一声,门开了。白玛拉姆拉着李小渝,李小渝拉着行李箱,又一次。
等到进到屋里,她父母已经站起来了,白玛拉姆激动的叫了起来:“阿爸,阿妈”,然后放开李小渝的手,跑了过去,抱着她阿妈,像是许久不见,久别重逢一样。她阿爸看着这温馨的一幕,幸福的笑着。李小渝站在原地,尴尬的挤出一丝笑容,不知道该冲这谁笑。
那一刻,他心底突然涌上来一丝的悲凉。看着这幸福的一家人,感觉自己就是个局外人,门外人,虽然他已进入门内。他之前的犹豫是对的,他多想现在还在门外,但正如白玛拉姆所说,已经来不及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努力把自己变成门内人,一家人。
说起一家人,他对家人还从来没有这样强烈的表达过自己的情感。在他的印象中,他从来没有这样和父母拥抱过。他不善于把自己的感情流露得那么露骨,他善于把情感埋藏心底,最多也就是用文字表达,在写作文的时候,偶尔能看到一点关于亲情的描写。有一段时间,他很想当个作家,因为有些东西憋在心里太久,会生病的。感情在心里憋太久,就会伤心,继而伤肝、伤脾、伤肺、伤肾,真是伤不起呀。
他和父母之间,很平淡,就连开玩笑的时间都不多,更不要说是强烈的表达情感了。再加上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总是那么少,就算是再浓烈的情感都变得淡了,难怪人们常说,平平淡淡才是真。
李小渝在沉思着,也悲凉着。
白玛拉姆突然想起来,就好像是落下了什么东西一样。然后过去把一脸尴尬的李小渝牵过来,这次李小渝没有拉着行李箱。因为他觉得行李箱放在门口,拉走的时候比较方便。
白玛拉姆先给父母介绍李小渝:阿爸,阿妈,这就是我上次给你们说起的大名鼎鼎的李小渝。他会唱歌,以后的大明星哦。听完介绍,李小渝不觉打了个冷颤,笑得比刚才更尴尬了。倒是他父母显得比较自然,配合得非常默契。
然后给李小渝说:这就是我阿爸、阿妈。我阿妈漂亮吧?
李小渝这次配合的笑了笑。喊到:叔叔、嬢嬢(阿姨)好。
“小伙子,来,过来坐”,他叔叔叫到。
然后俩美女去做饭,俩爷们儿就坐着聊天。
他叔叔:小伙子,你是重庆人吧。
李小渝:嗯。
他叔叔:昌都那边好像都流行说四川话,但是我们拉萨都说普通话。
李小渝:啊。
他叔叔:我知道昌都半藏半汉比较常见,但是我的思想比较保守,我不希望以后白玛离我们太远,白玛是吃糌粑长大的,你是吃米饭长大的,你懂我意思吧?
李小渝:哦。
他叔叔说话的时候,始终保持着和蔼可亲的态度,一副慈祥的尊容;李小渝听得异常认真,好像是要把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结果当然也听得很清楚。
他们两配合得很有默契,像是开始说话之前,彼此都知道了结果一样。又像是剧本早已写好,只等好戏上演。只是这戏不算精彩,情节并没有出乎意料之外,全在情理之中。可惜的是李小渝戏份太少,完全没有发挥的空间。但是凭着他艺术的天赋,最终力挽狂澜,用三个字道出了人生的真谛,道尽了人生的悲凉:“嗯、啊、哦”。
接下来的时间里,除了偶尔能听到一阵笑声之外,这个世界非常安静。男人们演完戏,安静了,坐等女人送来粮食,物质的和精神的粮食,都需要。厨房里偶尔传出来的女人的笑声,才是这个安静的世界充满生机的源泉。
李小渝发呆的病又犯了。每当现实世界把想象的世界打得一败涂地的时候,他就发呆,他要努力用想象打败现实世界中的不堪。
他沉思着,像一尊雕像、像一个木偶,只是偶尔转动着的脑袋,转动着的眼珠,还能看出他是一个活物。他叔叔以为他在想刚刚给他讲的那番话,也不好去打扰他。其实,他是在观察,他是在想象。他观察着这个家里的一切,想象着一切他能想象的。
从最近的事物开始,坐着的是一套藏式沙发,沙发上铺的是有藏式图案的垫子;桌子是藏式桌子,比沙发略高,长方形的,桌面和四周都有花纹,四周是雕刻而成,桌面画着一幅画,其中就有一朵大的“白玛”,对着李小渝的一面有可以打开的小门,里面用于陈放器皿;桌上放有一壶酥油茶,几个喝茶的碗(当然也是藏式的),碗里还冒着热气腾腾的烟;地上铺的是藏毯,一整块的藏毯;再远处就是墙上挂着的画像,一副毛主席的像,一副活佛的像。看来家里有人是党员,有人是非党派人士,因为党员不允许信教。其实像这样的家庭在西藏很多,他们都能和谐相处。看着酥油茶里冒出的白烟,在烟雾缭绕中,李小渝仿佛顿悟了,突然站起来,走到门口,他叔叔以为他要走了。只听见“嘭。”的一声,他只是把刚刚没有来得及关掉的门关上了。
这时白玛拉姆宣布吃饭了,一大盘的煮牛肉,几个小菜,实在是太丰盛了,全是李小渝喜欢吃的,不知道是巧合还是白玛拉姆刻意安排。
饭桌上,就白玛拉姆喋喋不休,她努力的想要打破尴尬,但是李小渝就是不说话,只顾着吃。她阿妈还不时地给他夹菜,他阿爸话也很少,想着是不是给李小渝说的话太直接了,这孩子接受不了。他不知道李小渝是有备而来的。虽然如此,面对突如其来的残酷现实,即使有受伤的准备,还是逃不出受伤的命运。
白玛拉姆是了解李小渝的,已经看出大事不妙了,她能做的只有多说话,多微笑,尽量避免尴尬。她不知道这两个男人刚刚谈了些什么,本来是给他们机会好好相处,彼此多了解的,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情景。
吃完饭,李小渝就要走了。
家里人都留他,因为家里还有一间空屋,一张空床,住一晚也是没有什么的。
但是,你留不住一个决心要走的人,就像你挡不住一滴要去向大海的水一样。
李小渝的预感是对的,行李箱放门口就是为了走的时候方便拿。白玛拉姆见实在是留不住,就只好跟着他走了。
临走时,李小渝还是很有礼貌的道别:叔叔,阿姨,‘呀莫(昌都藏语,再见的意思)’。他本来想说再见的,但是从形势上来讲,再见面可能性不大,就换成了昌都藏语,这其实就是自欺欺人。
白玛拉姆送李小渝他父母也没拦着,只是叫她早点回来。他叔叔突然觉得有点内疚,但是,原则是不会变的。
送到楼下,李小渝让白玛拉姆回去,不然待会儿还要送她回来,白玛拉姆不肯走。这回李小渝拉着行李箱在前面走,白玛拉姆跟在后面。她很想走上前去,只是还没想好怎样安慰这个受伤的大男孩儿。
走在街上,已经是夜幕降临,街上人潮涌动,他想起了第一次来拉萨时的情景。拉萨街头依旧灯火辉煌,在偌大的都市里,最容易让人迷茫。人来人往中,让人没有存在感。他又一次在黑夜里感到了恐惧,他停在了原地。
忽然,有一双温柔的手握住了他,握住了他的恐惧。
他转过头,看着她那双含情脉脉的大眼睛,想到:在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里,有这样一个简单洁白的姑娘,不顾一切的牵着你的手,让你忘记尘世间痛苦烦恼的所有,此生此世,还有什么可以奢求的,你已然可以无怨无悔了。
李小渝丢开她的手,丢开行李箱,紧紧的抱住了她。那一刻,他热泪盈眶。他想起之前遭受的委屈,那是他第一次见女友家长,也是唯一的一次,印象深刻的说了三个字。“嗯、啊、哦”,让他终身难忘,怀里这个女孩儿又让他刻骨铭心,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人生艰难的抉择,他找不到世间的“双全法”,他内心矛盾,痛苦的挣扎。
那一刻,他泪如雨下。眼泪模糊了整个城市,她温暖了黑色恐惧的夜。那一夜,他凌乱了。在梦里,尽是她充满期许的黑色的眼睛,那洁白的莲花,散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