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日暮,夜市方起,云旸掩在人群中去向太子府。
“三弟。”云昭听到小厮通禀的时候还不大敢相信,距离他上一回主动找自己大约已有两三年的光景了。
“见过太子。”现下不同往日,见到他云旸已需行礼,不过马上就被云昭扶起。
“三弟此时前来不知所为何事?”对于这个从小就关系密切的弟弟,他还是喜大于惊的。
云旸直起身来看向他直接问道:“今日你举荐的那人可是苏子衾的意思?”
云昭一听心凉了一截,沉吟了一下方才作答:“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看中的不是苏阁主的举荐而是他的才能。”
云旸见他对自己有所防备叹气惋惜:“只怕那人是不会再回来了。”
“三弟此话何意?”
云旸凝神思言:“大哥,我对储位并未有觊觎之心,努力表现不过是想得到父皇的信任,取得权力我查起一些事情来也会方便许多。”
“这与我举荐之人有何关联。”
云旸深深地看了云昭一眼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道:“他是我要沉洗冤案的证人。”
云昭听后微讶,直觉他定是知道其生母死因,但并未多言。
见他不为所动,云旸又道:“以前与你多有不合之处,只是因我对苏子衾的怨念,无关其他。此人是我千方百计寻到的相关之人,只是他不知是受了苏子衾如何蛊惑,就是不愿为我作证,此去一远,战事纷乱,我再寻他恐怕就难了。”
听他说完云昭敛眸转身若有所思:“三弟纠结之症,是为何事?”
云旸扯扯嘴角自嘲一笑:“怀王,怀王,怀思莫罔。父皇的分封诏书下来我才知道,原来苏子衾已经借三妹之事挑起了父皇对我的怀疑,我就不信了,他难道没对你说过些什么?”
两相沉默,这句话后谁都没有再开口,最后云旸妥协。
“檀妃真正的死因,我是知道的。”
云昭这才回过身,看向他这个三弟的眼神便有些深了:“我再问你一次,你今日之来所谓何事,可是想挑拨苏阁主与我的关系?”
云旸嘴角的弧度收回缓缓言道:“我并非要挑拨你们,而是苏子衾碍了我的路,几乎所有可以重翻冤案的证据都被他销匿了。”
说到这里云旸看了云昭一眼,幽幽叹气:“我也知道母后是知道实情的,按你们的关系苏子衾是不会动她的,只是母后母仪天下,身份所属,若是可以不用她作证我必会寻找其他途径。”
云昭手指微微扣紧,神态依然:“你在说什么,我没听明白。”
“明白不明白我想大哥你心中有数。”言罢云旸从袖中拿出纸笺:“这里有太后母族贪污西境军饷的证据,也便是此次西境连丢两城的真正原因,我想你应该会需要的。”
云昭闻言接过打开,眉头颦起,信笺中记录的正是他苦查不得的证据。
“我知道太后待你极好,但那不过因为你是长子,之前又于政事上未有什么作为,方便当成一个可控制的傀儡。父皇在她的扶持下愈渐强势,她的野心便无法满足了,这一切你该是比我清楚的。”半晌云旸开口缓缓又道,“大哥心系百姓,想必早对太后母氏恶行有所耳闻,只是我与她交恶,此时她接到线报必会对我有所防备,且按我与她过往的矛盾而言,这些事由我提起来,未必会让人信服,之于你却不同了。”
信笺上白纸黑字,立据分明。
“这个你就拿着吧,左右放在我这里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至于母后那里,我也不强求。”
“三弟……”云昭看着信笺只喊了他一下就不作声了。
云旸撇撇嘴角笑道:“我只是想扳倒她,为我生母沉冤昭雪。太子的位置,我无意,你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尾音久久定落,云旸早已离开,而云昭却站在原地沉默良久。
要母妃重述往冤恐怕不是仅仅削掉太后势力那么简单,单说母后不一定愿意,父皇的态度也很关键。只是没想到苏子衾曾经说他不想冤案重起居然是真的,竟还有阻碍三弟之举,只是,为什么?
大军出发后第二天又传来西境战报,继连丢两城之后又丢一城,边境守军连连退防损失惨重。由于云则的攻击线路直奔长安而来,呈破竹之势,所以虽离长安还有段距离但城内的百姓早已人心惶惶。
苏子衾为保险起见让李国源连夜赶去边境于驻留西境的平史等人会合,暗中帮助大军抵御外兵。
说来也奇怪了,增援一到云则士兵便节节败退,不到半月的时间,被抢走的三座城池便又抢回来了,得到捷报百姓们的心才落定。
大军归来,太子将云旸给他的书面证据与征军的供词一同呈上,原来之所以西境防守如此堪弱是因为太后母氏一族贪污军饷,导致军队吃穿用度皆濒残劣,生病的人也多了,遂防守不堪一击。云则国君得到消息便认为此为进攻的大好时机,所以直派大军猛攻。
然而后援去的迅捷,粮草预备充足,将领又挑的适到好处,还有一位熟知云则兵情的异士,云则继失掉占得的城池以后见之不妙只好退兵,边境恢复安宁。
知道真情,皇帝思虑良久,命太后迁居郊外山宁宫,不得再参与朝堂政事。此次苏丞相与太子举荐之人皆有所成,皇帝例行封赏加官进位,只是此次功劳最大的两人却都没有回来,一战死、一行踪不明。
封赏之后皇帝看着折子惋惜:“太子眼光独到,可惜他福薄,便以厚礼葬之,询慰亲近。慕暖代父出兵,虽遭云则主力突袭,但其继父风志智勇解围救城,立下大功,命人继续追寻并于全国张贴布告,若有得知下落着赏金千两。”
殿下乌压压一片“皇帝圣明”的呼呐,皇帝却心有戚戚,虽说此事是由母后氏族贪污军饷所致,但追根究底还是因了自己,若他皇位来的光明正大,就不必想方设法地遣散知情朝臣以巩固地位,又怎会如现在这般唯惧朝中无贤能的情况呢。
西境风波平息,此时的锦园里却是风波又起。
李国源从西境回来便得知苏子衾独自离开的消息,心中焦急,立刻命人寻找。
堂中仍跪着冬寻与塘平两位长史,李国源将手中苏子衾的书信紧紧揉起并着信封一并扔到二人头上:“我只出去了半个月人就丢了,还要你们有什么用!”
二人跪地默不作声,阁主走的悄无声息,他们丝毫未有发觉,的确是失职了。
“按你们所述他走了一晚应该走不远,你们两个也去找,找不到……”后面的话李国源顿了一下,他不敢想象找不到该如何,“找不到他人你们也就都别回来了!”
“遵令。”冬寻和塘平齐齐应答,但却只有冬寻一人毫不犹迟地离开。
“你还有事?”李国源语气冷的几乎能冻死人,看向塘平的眼神也格外的锐利。
塘平压了一下口水才顶着他的凉意低低开口道:“属下前日得知玉龙雪崩,柳生不知去向。”
回应塘平的时李国源手下捏碎了的桌案边缘,脸上悲怒不知,半晌才道:“夷辛不是去了益州吗,让他命人前去找找,完了你接着去寻子衾,现在找到他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说完这话塘平便应声迅速离开了,李国源看着放置在书桌上苏子衾特意留下象征阁主身份的阁印,前行过去拿起,平日轻鸿般的印章此刻在自己手中却有如千金重。
所以他才各种借口推脱,让自己不时帮忙处理阁中要事,原来早有让位打算。
只是他的身体都那般了,平日全靠药撑着,自己曾偷偷看过他未服药时装作若无事事地舞剑招,章不成章,几度连手中月箫都要甩掉,这还是半个月前的情况,此时也不知如何了,他又能去哪?
或许,叶琉涟可能知道。
叶府。
半个月来,叶琉涟不顾城中如何,只一心钻进了书堆,时不时会去往锦园与苏府碰运气,意料中的碰了一鼻子灰惺惺回来。
看着屋内被翻的纷杂的奇经医籍叶琉涟无力地趴到了案板上,她本以为那次去苏府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前头说的话是故意要凉淡二人的关系,现在想想未必不是真心话,许是也存了怨吧。
毕竟儿时自己曾言辞灼灼地扬言要治好他还立刻开始了学医,然而热情抵不过耐心与现实,最后学了个半吊子,凭白给了他希望又让他失望。
“嘭。”一团被揉成球的纸张以极快的速度打到了叶琉涟趴着的桌案上,竟生生打出了一个洞来。
叶琉涟被吓了一跳,抬头便见到李国源一张云雨欲来的脸。
见他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叶琉涟弯腰拾起那球纸团铺平,未想到竟是苏子衾的离别信,惊的立刻从座椅上跳起。
信上她熟悉的字迹,有言太子已成气候进退可矣,把司雪阁的一半实权交给他,李国源承下阁主之位。又言自己心愿已了终有逸致云游四海,请李国源转告于自己,勿念。
李国源这才开口:“子衾说的话你可信?”
“当然不信!”她本以为子衾知道自己知晓了他的病情才对她避而不见,现在看来他并不知情,只是一味地要躲着自己罢了,现在居然还学着自己来个不辞而别。可是她曾经的不辞而别是会回来的,而子衾,他还回的来么?
“我已令人搜寻,只是暂无消息,他方离开一晚应不会太远,你可知他可能的去处?”
叶琉涟摇头,她知道的仅限几个二人常去的地方,既然离开,城内应是不会多呆,那便只剩南山了:“我去找找。”
现在只能碰碰运气了,可是叶琉涟自己心里也明白,他在南山那里的可能性应是不大的。
李国源看着她说完便一阵风似的跑走了,自己也轻身离开,这个时候多说无用,找人才是最要紧的!
某座荒山偏处的破庙中,本该随太后前往城郊山宁宫的云浅却出现在了这个她不该出现的地方,而此刻倒在她面前的便是众人焦寻的苏子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