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芙脸上的伤好了之后,王美丽陪她去医院取绷带、拆线,她不由自主地从小包内取出她过生日时李婷送给她的化妆盒,从里面镜子里看自己左边的腮帮子上长长的伤疤,难看得像用线扎过的蚯蚓似的,这可恶的蚯蚓吸附在她左边腮际,她的目光向上移动,顿时尖叫起来,带着哭腔说;“怎么回事?我只剩半拉耳朵了!”言罢扑在王美丽怀里哽咽道:“王姨,你说这样一张脸让我以后怎么见人呢?”说着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掉了下来,打落在王美丽的肩膀上。王美丽伤感地说:“不幸中的万幸是你还拣了一条命回来,要是像李醇,那活着和死了还有什么不同呢?整天躺在那儿毫无意识、除了吃就是睡,不能工作、不能说话,还时时处处需要人照顾,你只不过破了相而已。日子久了,伤口会慢慢长平的。”
方晓芙泣不成声说:“耳朵有再生功能吗?”她曾经打了好几个耳洞,想多要婆家几对耳饰,看来这个愿望也要成为泡影!想到这儿她哭得更凶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哽咽道:“您不是说送我去韩国美容吗?”
“阿姨是在安慰你,这次李醇家灾难多多,我和你爸看她孤儿寡母的没少从中接济,送你去韩国美容实在是有那个心思没有那个能力呀。”晓芙含着泪离开王美丽的怀抱,用手抚摸着腮上凹凸不平的疤痕说:“是呀,比起李婷、李醇兄妹我算是幸运多了,阿姨,我会学着慢慢接受自己的容貌。”说着又哭了起来。
医生说:“容貌只是一个人的外表,对人生决定意义不是很大,一个人最重要的是心智成熟心灵美好,如果长相漂亮,蛇蝎心肠只能让人更加反感,人是因为可爱才美丽的。”
见晓芙慢慢平静下来医生安慰说:“你还年轻,皮肤有自动修复功能,过上几年或许就能长平呢。至于耳朵,国际上已经研制开发出人造耳朵的技术,在试验室或者动物身上,从你身上提取细胞,几周内就可以长出和你原来这只一模一样的耳朵。”晓芙明知道这只是安慰自己还是心怀感激,可仔细一想,阿姨手中未必掌有经济大权,经济对方家来说不成问题,再说了,爸爸手里没有钱可以问姐姐伸手要呀!如果她筹来钱,悄悄到韩国去一趟,岂不更好?
李醇出院后整日躺在家里,由身心憔悴的母亲和晓芙照料。漫长的冬天已经过去,李醇还是毫无知觉地躺在床上,怎么回事?医生说他可以站起来、可以说话、也可以像健康时那样走路,可是几个月过去了他还是这样?难道医生在骗她?难道他不能唤醒他沉睡的心灵?晓芙在星星书屋上班之余,总是骑着自行车来到李醇家。她端着小椅子坐在床前,拉开窗帘让早春的暖阳照进室内,一如往日她拿着一本杂志或者一本书,坐在床头读书给李醇听,她悦耳的声音伴随着轻柔的音乐,这一切多么像岁月长河中的一轮、轮涟漪,或者一道明艳的光影,读着、读着晓芙似乎也溶入了这样的境界当中,怔怔地沉思片刻又开始朗读,有些文字虽然平淡如水,细细体会却有别样的滋味,可以温暖人心,启迪智慧。在阅读中,晓芙或多或少受到熏陶和滋养,说话办事慢慢变得老练起来。
李醇病后,他开的那家中介公司还在运转着。李醇生病前和大家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平时不怎么拿着老板架势凌辱部下,他生病之后大家都感激他以前宽厚,按部就班地拓展业务,搞好日常工作,每个月底把他应得的那份薪水由朝阳送到家中,使得李母深感安慰。她和晓芙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唤醒李醇的思维、意识,让他重新回到他固有的生活圈子里去。
可是到了这年春天,李醇还像是中了巫婆的咒语一样只是沉睡。晓芙有些灰心了,她对继母说:“王姨,我觉得对李醇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这半年我天天去陪他,可他还是那样,您总不至于让我这样陪他一辈子吧?”
王美丽放下手中的毛线,叹息说:“在关键时刻,李醇把生的希望给了你,你忍心扔下他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吗?”
“可是,他现在毫无知觉,我嫁给他和守寡有什么不同?”
“是又怎么样?你们俩的命运是连在一起的,现在李醇就是屎你也得吃下去,做人要厚道你知道吗?”
“我和别人好,和别人结婚并不意味着不去照顾他,我知道他是我一生的责任,但并不代表着我要放弃自己的幸福一生一世地陪着他。”
王美丽一边织毛衣一边叹息道:“如果亲家母愿意格外开恩的话则另当别论了。”
李醇母亲会格外开恩吗?李婷不在了,她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李醇身上,李醇现在又这样,她肯定不会放方晓芙一条生路的,更何况王姨当时在医院里许诺让她以后照顾李醇和她,晓芙嘟着嘴,看自己被长发半遮着伤疤,心情复杂得难以言说。老实说她心里是爱李醇、感激李醇的,可是让她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实在是有点太过苛刻了。
当她再次来到李醇病床前,李醇母亲恰好买菜去了,她一个人先到客厅李婷灵位前上了一柱香,回到李醇身边轻轻地抽泣,她哽咽着说:“李醇,你说为什么幸福美好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等待我们的是漫长的、无休止的磨难和痛苦呢?李醇,你若是我你会怎么做?会每天照顾我吗?李醇,请你回答我!”她情绪激动,推着李醇的胳膊不停地质问,就在这时,一滴硕大的泪珠从李醇眼角渗出,方晓芙悲喜交集,就在这时恰好李母买菜回来,她马上从木椅上弹了起来,快步来到李母跟前,说:“伯母,您快来看呐,李醇掉眼泪了!”
李醇母亲惊讶地来到床前,看到儿子鬓角处长长的泪痕,把晓芙抱在怀里,百感交集道:“上天有灵,皇天不负有心人哪!”由于看到希望的曙光,晓芙再也不重提寻找自己幸福的话,每天下班之后准时到李醇床边报到。
李婷去逝之后,汪洋着实伤感了一阵子,那些天他感觉整颗心让悲哀、忧郁填得满满的,再也装不下别的什么东西,每天下班回家后呆呆地望着窗前,回想着他们相处的朝朝暮暮,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他是平生第一次体验,当手被烟灰烫伤时,当褥子上出现一个大洞时他才回过神来,无意识地揉着眼睛,却发现眼睛是湿润的,脸上竟满是泪痕,他真想把头埋在被子里放声痛哭,发泄一下心中的郁闷,可是那句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古训控制住了他,还有他比谁都明白眼泪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更不会让死者复生,而他所要做的所能做的是就是离开这个让他触景生情的地方,让全新的人和事把自己的时间完全占据,让他没有时间回想这件事及和李婷相处的朝朝暮暮。他帮忙料理完李婷的后事,第一件事是向单位上交调离申请,他要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方晓慧听到他的这个请求并没立即答应,因为她要物色一个合适的人选接替他那一摊子工作。可是当她听到汪洋那不同往日的低沉的声音,敏锐地感觉到他那边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不是工作中的就是生活中的,于是她问:“你有合适的人选推荐给我吗?”
这个问题汪洋还没有来得及考虑,方晓慧说:“你能不能给我一段时间让我物色一个合适的人选接管你的工作?”
放下电话,方晓慧就把手头的工作交给副手,单枪匹马来到故城。故城明达商场的员工都见过她,听说她找汪经理,就把领进汪洋的工作间,办公室秘书说汪洋下午请假了。方晓慧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咯噔一下,暗想:“难道他生病了?”她不好立即去汪洋宿舍探望,于是在商场的各个部位转了转,寻问工作人员日常工作中存在什么问题,有什么困难需要解决?看有什么烦事、难事需要自己协调的。到了下班之后才脱身离开,直接挡车去了汪洋租住的小区,拎着礼品去看他。
她在买礼品时路过商场的时装区,看到一款紫色貂皮风衣,穿在身上既能抵御故城冬天的严寒,人又显得精干又华贵,于是刷卡买了。她昂首阔步地走在大街上觉得自己就像一团火炎一样,可以驱走灰暗和寒冷,可以照亮所在区域。沉思间她乘电梯到了汪洋家门前,她按了三次门铃里面依旧静悄悄的,并无人回应。她原想给他一个惊喜的,并没有打电话通知他,现在人都到门口了敲门不开,只好打电话了。她拨通电话那沙哑、低沉的声音传入她的耳内:“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哦,我是方晓慧,就在你宿舍门口,不请我进去吗?”
汪洋诧异地“啊”了一声,说:“哦,方总呀,请你稍等片刻。”紧接着门被打开了,扑面而来的是浓浓的烟味,两三个月不见,汪洋变得清瘦、邋遢、颓废了,脸上的胡子有些日子没打理了,她心中禁不住有些惊骇,一边打喷嚏一边用疑惑的目光看他:“你那儿不舒服?”
汪洋一边打开所有的窗户,一边答非所问道:“故城的冬天特别冷,我的门窗关得有点严。”
“小心感冒!”
“不碍事的。”
看他回到对面沙发上,便问:“你哪儿不舒服?看过医生了吗?”
“不要紧只是着凉了,头昏昏沉沉的,没想到惊动了方总,实在惭愧得很。”说着打开热水器开关。方晓慧这间一居室地房子是整洁的,可能是由于天气缘故,整所房子弥漫着灰色的、颓废的气息,和曾经认识的那个阳光帅气见解独到的大男孩判若两人,也许她按排他来故城就是一个错误。
汪洋就怕这短暂的沉默,怕她在不经意间洞察自己的心事,便站起身来,双手插在裤兜里说:“方总今天真有兴致,查班查到宿舍里来了。”
方晓慧呵呵笑道:“你没听说过吗?不打勤,不打懒,专打不长眼。”她看汪洋心里百般不适但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意,他淡定地看着自己,于是问:“你看过医生了没有?”
“用不着,我只是心里不舒服,换换环境就会好一些。”他看方晓慧穿着打扮,看上去活力四射的样子说:“看来你的状态很好,现每天清晨还在跑步吗?”
“当然啦!你呢?”
汪洋摇头,他的思路被方晓慧带进哪个纯净的校园内,两个人迎着朝阳跑步,那时候生活是多么纯静明朗呀!现在呢?生活将他扔到阴暗的角落。眼前的方晓慧是成熟、智慧、落落大方的,外在的平凡掩饰不住内在的自信、从容与优雅,此时此刻的她就像一缕阳光照亮了他的过往和将来,一种神秘的力量牵引他慢慢地走出灰色地带。
方晓慧看着他眼角淡漠的不能再淡漠的微笑,其中似乎有泪光在闪动,那种掩饰不住的很深很深的忧伤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便问:“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如意的事情?”
“你听到什么?”他想起晓芙和她的关系,或许姐妹俩无话不说,聊天时会提及此事说上一两句也是有可能的。晓慧说:“你的状况我一看便知,还用别人说吗?”她忽然想起那个在秋风中晕倒女子,和汪洋看到她时那种失魂落魄的表情,直觉告诉她汪洋现在的状况和这个女子有关,如果没有一个这样的女子,他的忧伤是没有理由的。
听方晓慧如此说,汪洋忽然有一种无处话凄凉的感觉,禁不住有些泫然,他想起和李婷拍婚纱照的情形,她的清秀、她的妩媚及她的忧伤都历历在目,可现在她的人不在了,他又不能和任何人谈及此事和他此刻的感受,不由得心如刀绞差点都要崩溃掉了。这时热水器内的水已经烧开了,他借着给晓芙沏茶把自己的窘态掩饰过去,方晓慧见状说:“我同意你离开故城,可是你的工作由谁来做比较妥当?”
“交给原经理吧!他这个人精明又正直。”
“只好如此了。如果你实在不舒服这几天就不用上班了,回凤城家中先休养一阵子,调令随后就到。”
“好吧!”
“那你好好休息,我这就告辞了。”
“方总,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凤城,咱们一起走吧!”
“好呀!我让人给咱们订明天的机票。”说着方晓慧站起身来和他告辞,汪洋送至楼下。对他来说,现在他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而方晓慧就像是水面上漂浮的那块木板,也许惟有她可以使自己摆脱这片痛苦、冰冷的苦海。
在调动期间他又去杭州玩了一趟,他觉得优美的自然景观有抚慰心灵的功效,可他无论走到那儿总觉得李婷跟着自己,她的清廋、她的妩媚、她忧郁的眼神、她娴雅的气质,她白色的衣裙总是如影随形。他有时走在人流涌动的大街上,看到身着白衣的女子,总以为是李婷,走近一看方知自己和古人有相同的心理感受,正所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爱到深处魂魄相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