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琪琪大大方方地跟她握了一下手,“你好!我是蒙琪琪。怎么称呼你?”
“萧娟。你叫我小娟就好!”
萧娟,很普通的名字。但人,恐怕未必。
蒙琪琪见她独自前来颇为讶异,“贾箐的家人没有来吗?”
“没有,一个都没有来。”萧娟笑得温和,“想必你也知道贾箐是农村姑娘。她父母没读过什么书,又不会说普通话,他们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乡,胆小怕事得很。她家里有个弟弟,初中毕业就没再读书了,街头混混,小痞子一个。”
蒙琪琪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会出面?恕我直言,我从贾箐那里了解到你和她似乎有过节。”
萧娟目光微怔,似乎含有隐情。“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来的原因。我和她是发小,从小就要好。上次她和我闹得很不开心,但即便如此我也不能不管她死活。她父母知道这次的事肯定要赔不少钱,可是她家里穷,就求到我这里来了。”
“你们从小就很要好?对于这点我倒是很诧异。”
“呵……琪琪,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我来,只是想说,对于刺伤你朋友的事贾箐恐怕难以负责。”萧娟话中有话。
蒙琪琪轻轻地笑了。
“难以负责是指她承受不起还是不用负责?”
萧娟轻笑出声,“你真是一针见血。确切地说是她不是一个完全行为能力人。她恐怕存在一定的精神问题。”
蒙琪琪抬起眼眸,语意微讽,“现在的社会,出了事都爱说精神有问题。你可不要告诉我,她有急性短暂间歇精神病。据说现在这病比驾照还管用。”
蒙琪琪嗤笑。
不过,贾箐的确像个蛇精病。不,她就是个蛇精病。
看着眼前年轻漂亮、不食人间烟火的蒙琪琪,萧娟笑得从容。
美貌、学历、财富、男人的宠爱还有青春,样样不缺,被人捧在手心不染尘埃,又怎会明白贫穷女孩为生存苦苦挣扎的艰辛
一切艰难,在云端上的女孩都可以轻飘飘地一句带过,毫无重量。
不知人间疾苦啊!
萧娟在心里喟叹一声,仍紧紧围绕着贾箐展开话题。
“我最开始怀疑她有精神问题是一年前我让她辞职离开以后……”
萧娟和贾箐家里都很穷,萧娟读书一般所以初中一毕业就出来打工了。不像贾箐从小成绩优异,最后还考上了重点大学。
萧娟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她现任老公当时开的小打印店里打工,那年她才十四岁。她陪着他把一个小打印店慢慢熬成大印刷店再成立了现在的广告彩印公司,两人一起经历了艰难的创业阶段。
“只是一个小公司而已。”萧娟笑得谦虚,“但出身贫穷的我已经很知足了。公司经营稳定后,他给我办了一场在我们那个小城市足够风光的婚礼。贾箐当时还专门向学校请假从杭州回来给我当伴娘。”
不是眼前这位给人当伴娘抢了闺蜜老公?蒙琪琪都有些错乱了。
“那时,贾箐说了许多羡慕的话。但我确定,当时她只是单纯的羡慕。她真挚的眼神告诉我,她很为我高兴。”萧娟说这话时,无意识地笑了。
蒙琪琪挑眉,“后来她变了,开始觊觎你的一切?”
“我始终相信,有时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萧娟略微湿润的眼睛透着信任,“一切要从她准备从浙大毕业的时候说起……”
作为应届毕业生的贾箐想要留在长三角一带工作,虽然她学历不错,还是双学士,可是大城市人才济济,她一没有人脉二又有些内向,于是在面试中每每被淘汰。
“读高中时她家里就反对了,要不是她考上了市内的重点高中,家里早就不愿意供了。那时她瘦得像根豆芽似的,暑假还去工厂打工给自己挣学费。等她考上了个名牌大学,家里人才正眼瞧她,她才开始觉得活得有尊严。”
蒙琪琪眯眼看着萧娟,发现了她脸上那淡淡的心疼。
在萧娟的描述中,贾箐原以为考上重点大学,从此就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谁知毕业找工作不顺利,大学四年又欠下几万的助学贷款,就业心理压力很大。由于贾箐身体过于劳累又忧心忡忡就病倒了。
走投无路之下,萧娟就请她来自家公司做总经理秘书。也许是经受了连番打击,最后贾箐也认命地回家乡工作。
大学时的贾箐没有给蒙琪琪留下多少印象,她沉默内向,很少参加班里的活动,只听说她经常在没课或放假的时候到处兼职,疲于奔命。
也许是因为忙于兼职,她的成绩不算突出,似乎只得过一次助学奖学金。
其实以贾箐这样的学历要想在长江三角洲一带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并不难,不顺利的关键原因恐怕在于她过于内向,沉闷不自信,不善交际,不会表现自我。
萧娟苦笑道,“一开始一切都很好。打小在一块的我俩又整天在一处,她在公司待遇和地位都挺高。也许我是她老板娘的身份渐渐使她失去自幼比我出色的优越感,她开始有些心理不平衡。”
贾箐有时莫名其妙地在员工面前说什么“如果干得好就给你加薪”、“这个公司是我说了算,高宁他什么都听我的。”高宁是萧娟丈夫的名字。员工们因而在背地里议论她想取而代之当老板娘。
“对于这些流言蜚语,我一开始是不太在意的。直到我发现贾箐偶尔会黏着我老公,甚至一口一个‘亲爱的’。我老公说,她就像是在扮演我。我也曾提醒过她,但她仍旧不改。”
“于是你们就发生了正面冲突?”
“是!那天我约她在小会议室谈话,希望她能有所收敛,聊着聊着她突然就躺倒在地上哭着质问我为什么打她,突兀的举动一下子引来众人围观。她当时还反过来骂我是狐狸精,把我气得七窍生烟。我当时太生气了,没有细想她那些失常的举动。”
“你是说贾箐那个时候就疯了?”
突然一道男声在她们不远处响起,“不可能,她不是疯子。”言语之中含着丝莫名的袒护。
“司贠,你怎么来了?”看到他突然出现,蒙琪琪略有些惊讶。
萧娟看着不远处立着的高挑俊逸的男人,很轻易地猜到了他的身份。
蒙琪琪走过去把那男人拉过来给她介绍,“小娟,这是我男朋友。”
萧娟笑看着他,“你好!我是贾箐的发小萧娟,你应该就是华先生吧?”
华司贠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嗓音磁性,“你知道我?”
“从警察口中了解到的。贾箐声称你是她男朋友。”
蒙琪琪向华司贠使了个眼神,“你们俩坐下再说吧!”
萧娟看着华司贠坐在蒙琪琪身旁便也跟着落座。
“华先生,你为什么会认定贾箐没有精神上的问题呢?”
华司贠不答。他看着萧娟,眼神深邃如无星的夜,“因为我不希望。”
萧娟琢磨了一下这句意味深长的的话,复看向华司贠时眼神含着丝审视的意味,“如果单单是生活上的挫折,一个人未必就会承受不住。可是如果是遗传呢?”
“遗传?!”蒙琪琪眼皮一跳。
“贾箐的祖父参加过抗美援朝,在战场被近旁爆炸的炸弹炸伤,归国后便时常神智失常。即便如此,在乡村拥有伤残津贴且仍能生活自理的贾爷爷还是引来不少穷苦姑娘的垂青。贾爷爷生了一双儿女,贾箐的姑姑是我们村出了名的疯子,她不到二十岁就疯了。”
“后天形成的精神疾病遗传的可能性极小。”华司贠淡淡地反驳。
“华先生,不管您是出于什么原因邀请贾箐到你家暂居的,您认为一个正常的女孩子会这么轻易地住到一个陌生人家里吗?”萧娟精明的目光紧紧地锁定华司贠,仿佛能看透人心,“除非,她无法清醒地作出判断,缺乏一定的辨别能力。也或者她有幻想症、妄想症。”
华司贠默然。
的确,他当时的借口实际上很拙劣。他们一个是蒙琪琪的朋友,一个是蒙琪琪的同学,就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认识的人,而贾箐身无分文、无家可归,他出于同情就收留她。他不得不承认,这个理由很牵强,即使他后来增加了一个贾箐像他死去的妹妹的理由,也还是不具有足够的说服力。
因为前世的羁绊,所以他是用熟悉的眼光去看待贾箐的,缺乏陌生人应有的感受。
正常情况下,一个女孩子是不会轻易跟一个初次见面的男人回家的。
萧娟嘴角扬起一丝温柔而又怜悯的微笑,两眼放空地看着前方,“小学那会儿,小小的贾箐在大冬天都是穿着一双凉鞋度过的。我不记得她父母为什么不舍得给她买一双布鞋了。反正她那弟弟是不缺吃穿的,再穷也不至于连一双鞋都买不起。十岁那年,我新买的一双休闲鞋略有点短,于是我就让贾箐先把鞋穿松。因为鞋面有点薄,那年冬天她的脚还是生了冻疮,可是她却对那双鞋爱不释手。不太快乐的童年经历使她养成了敏感自卑的性子,很多事都喜欢憋在心里,凡事不太容易看得开。”
不经意间发现华司贠定定地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模样,萧娟回过神来,语气恳求,“贾箐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不堪。小时候在一个暴雨天我不小心被冲进池塘,许多大人都不敢轻易犯险,是不会游泳的贾箐在狂风暴雨中不顾危险走到水里拼命伸长手将我拉上了岸。她温柔又勤快,努力地想要出人头地改善家境。她一定不是故意要伤害你们的。如果你们觉得我是故意编谎话为她脱罪,你们可以请医生给她检查。另外,给受害人的赔偿费用我会替她还,只恳请你们放她一马,不要太难为她。”
这样的贾箐是华司贠所不知道的。华司贠一瞬间觉得自己很混蛋,他再一次武断地去评判她。
原来凤曦歌即使得以投胎转世,却也过得不好。
华司贠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小小的女孩穿着一双凉鞋抱着自己单薄的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模样。那小姑娘是曦歌,他一手带大的丫头。
华司贠骤然心痛。
他不禁怀疑,他是否从来都不曾真正了解她。无论是前世的凤曦歌,还是今世的贾箐。
他一味地带着异样眼光去审视她。
晚上蒙琪琪去医院看望龚杏杏并和她说起了萧娟的来意。
“萧娟是希望我看在大家同学一场的份上替贾箐从中调和。”蒙琪琪微皱眉,“你觉得贾箐真的像她说的那样是个疯子吗?”
身边居然潜藏着一个疯子,想想就心里发毛。
“我相信!”龚杏杏说,“这就是我为什么去照顾她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