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纠缠不休,但他作为仙人自有脱身之法,正要将她定住却看见那众人皆以为早已死去的姑娘魄正在离体。
这明显不符合常理,若这姑娘早已死去,魄不应这时才散去。一般情况下,魄在弥留之际散去,而彻底死亡以后魂才随之离体,即所谓“七魄先散,三魂再离”,因而魂在则魄仍可能归。反之,魄刚开始离体就表明魂仍在,也就是说那姑娘还活着。
也许是出于那多年修道而有的本能,他立即冲了过去食指与中指合并放在她印堂之上。
果然命魂仍在,然而七魄仅剩两魄并且正在逐渐消散。
“你这疯道士,这是做什么?还不快放开我,救命啊!”那刻薄妇人实在呱噪。他一道金光飞到了她嘴里,那妇人被定住动弹不得,又被施了噤声咒说不出话,这四周才安静了点。
她那懦弱丈夫大约见识了他的法术吓破了胆,浑身发抖,竟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只站在他老婆旁边干着急。
那有几分姿色却十分憔悴的小妾看着他,目光有些希冀,“道长能让小女死而复生么?贱妾愿拿这条贱命换我女儿的命。求道长救救我这可怜的女儿。”
他想张嘴,却不知说什么,最后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那女人随即狂喜朝他磕了好几个头。
姑娘危在旦夕,他搜遍全身才从自己身上摸出了固魂丹。他看了那颗丹药一眼表情有那么丝嫌弃。绝尘炼出这颗丹药时它是白色的,现在竟黑不溜秋。也难为它跟了他在外这么些年才被他想起,虽说面目全非可大抵还是顶用的,顶多味道有些怪,不过也没什么要紧,反正又不是他吃。
这样一想,他便很大方地把那颗丹药塞进了那叫珠儿的姑娘嘴里,还很善心地轻抬她的下巴好方便她咽下去。
“道长给小女吃了什么?”那小妾有些微紧张。他淡淡扫了她一眼并不立即搭话,过了很久才从嘴里艰难地蹦出了几个字,“仙人泥。”
他是仙人,他身上的泥可不就是仙人泥嘛!
那女人大为惊叹地“哦”了一声,满是崇拜敬仰之色,倒叫他有些不好意思了。早知应该在给她女儿服下前把泥刮一刮才是。
待姑娘咽下,他便将她放平,掌心对着她的脸开始运功给她渡真气。他的掌心不断发出金光,那姑娘的脸渐渐由青白变得正常,最后红润起来,而他却满头汗。
他再次搭上她的印堂查探,命魂已稳可是七魄却仅有六魄,第六魄精魄缺失。
姑娘的母亲和那对夫妻紧盯着她,过了半晌她悠悠醒来,面色虽好却一副精力不济的模样,“娘~”
“哎呀,醒了。珠儿,娘的心肝啊!”看着失而复得的珍宝,母亲嚎啕大哭却伴着喜悦的泪水。
而那大妇却惊吓过度径直晕了过去,倒是那亲爹还有些良心,赶紧给他这救命恩人磕头道谢,“道长救了小女一命,老夫无以为报。若是道长不嫌弃就让她们母女跟着你如何?纵然为奴为婢也使得。”
珠儿娘抱着刚醒来的女儿屈身哀求,“道长,求道长收留我们母女二人。否则就算回去也是没有活路的,倒是白费了道长今日一番苦心。”
他今日不知明日事,怎能带着两个女人不得自在。今日多管闲事倒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突然有些烦躁就要离开。
那叫珠儿的姑娘却惊恐地呻吟,“别吃我,别吃我……”
他一听顿时感到惊异,得他真气渡命命魂仍在七魄却不全,如今苏醒又叫着“别吃我”,莫不是遇上了什么邪魔歪道?
他站在原地纠结了会儿,最后还是离开了,任由身后那对身世可怜的母女悲戚哀鸣。
他也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世人苦,他亦苦。谁又能渡谁?一生挚爱死在眼前他尚且无力回天,别人的命运他有何能力左右,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起起落落,苦苦乐乐、喜喜忧忧,都只能靠自己。
此事于他不过一时水中涟漪,风过无痕,波澜不惊。他仍旧是那一个颓废的浪荡子,自我放逐的人仙。
他拿着一个酒壶醉醺醺地走在街道上,前方乱哄哄的,一群人聚集在路上像一窝蜂似的嗡嗡作响。这本与他无关,可是他们堵住了他的路。
“听说了吗?又死人了。”
“怎么回事儿?”
“昨晚卖鸡蛋的李二夜晚赶路,在郊外遇见那妖怪了。今早被人发现的时候还剩一口气,方才才没的。”
“哎呀,这妖怪已经害死了三个人了。”
“哎哟,就算不死也半死不活,你看田夫子家那姑娘,也只是撑着一口气罢了。”
“我可听说田夫子那姑娘是死而复生。当时人已经断气了,身子都僵硬了,却被一位道长救活了。”
众人一听,一片哗然。过了一会儿,突然有人喊道,“那怎么不请那位道长收了那妖怪?”
“对呀。”
“对呀!”
“田夫子说道长仙风道骨,不理俗世,求活他姑娘后竟不求回报,大袖一挥飘然远去。”
众人齐声道,“喔……”
他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那一身灰扑扑的道袍,甩了甩短短的被他卷起来的袖口。
哪里来的大袖?
突然人群又骚动起来,“道长来了,道长来了……”
众人看向他,均惊喜不已。已经很久没被人这么关注围绕,他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正努力张口说些什么,有人将他往旁一推,“让开让开。”近旁突然冒出了好多差役,一个身穿官服的人领着一个穿着一身丝质道袍的人从他身边越了过去,“道长这边请。”语气很是客气。
那个道士姿态傲慢,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轻声“嗯”了一声很是装模作样的往前走去,众人皆崇敬地避让,官差将他们领进了一间民宅。
他不知为何居然情不自禁地跟了过去,人群涌动,小小的庭院被围得水泄不通,他好不容易挤了进去,官差已将死者的尸体放在庭院中。
那年轻道士半蹲着探那人的口鼻,过了会儿又翻了翻他的眼皮,最后站了起来,“这人便是李二?”
站在一旁的一年轻妇人突然哭着跪拜道,“道长,您要是杀了那妖怪为我家官人报仇,贱妾甘愿给您做牛做马。”
那道士倒是客气了起来,将那妇人虚扶一把,“夫人请起,修道之人除魔卫道理所应当。夫人言重了。”
人群嗡嗡议论,“不愧是得道高人啊,果然仙风道骨……”
那官员朝道士恭敬道,“净虚道长,这李二已经是小镇遇害的第四人了。最先遇害的那田珠女听说就是道长在郊外所救,其余三人皆不幸命丧黄泉。所有遇害者皆无伤无病,死前均不停求饶“不要吃我”,恐怕是吃人的妖怪。”
人群又是一阵沸腾,“原来田夫子的小女儿就是他救活的呀?哎呀,真是高人啊……”
“真乃神人啊……”
他闻言不禁有些错愕。田珠?珠儿?那不是他救的吗?
冒名顶替,招摇撞骗?
那年轻道士沉思了会儿,突然肃然道,“方才小道已经探过,这人的魂魄已经被勾走了,救不活了。小道不能与阎王争魂夺魄,这有违天道。”
众人闻言皆遗憾感叹,但又面色敬畏。
道士又说道,“除魔卫道,自当义不容辞。本道不收分文,只是祖师爷却是要供奉的。”他顿了顿,有些羞愧的模样,“只求小道除了那妖怪后,贵镇能够为祖师爷建一个小观供奉香火以报护佑之恩。”
那官员痛快道,“必当报答。”
道士立即喜道,“那好!那好!今夜本道就去那命案频发之地作法,灭了那妖魔鬼怪。”说罢抬脚就走,所有人呼啦啦跟在他身后一哄而散。
庭院中只剩那一具尸体和那悲泣的妇人。他站在原地犹豫了会儿,最终还是上前。
那妇人抬头看他有些惊讶,他并不理会径直探那人的印堂。精魄先失,命魂已离。
吸人魂魄的不是修仙的鬼魅便是像无极宫这样不专修炼、妄想走捷径的邪门歪道。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是厉害角色,那招摇撞骗的道士并无一丝真气,恐怕是个大着胆子坑钱的骗子白白去送死。
深夜,净虚在野外事件频发之地作法,围着一个大火堆跳大神,口中念念有词,边跳边撒一些画着奇奇怪怪、没人看得懂的纹路。
莫说别人,就是他自己也不懂他胡乱画的是什么。
熊熊烈火几乎照亮了头顶上的整片天空,亮如白昼,让人安心。
他跳得很卖力,累得很,他倒是不介意停下来,可是围观他的人介意。要不是被人盯着偷不得懒,他早随便撒些符纸就回去睡了。
偏偏这些人以为他是什么活神仙,不怕死的很,纷纷大着胆子来看他收妖。这不,跟篝火晚会似的。
他已经想好了。妖怪再害人,他就跑。反正官老爷已经给了他不少珍宝。若是妖怪不再害人,他就呆在他们答应给他建的道观里享受香火供奉。嘿嘿,反正都不亏。
跳了老半天,他实在跳不动了,就停了下来,朝围观群众喊道,“大家放心,我已在这里施了法,以后那妖怪绝不敢再踏入江都半步。”
“哦?要是再踏入,你待如何?”身后传来质疑声。
净虚拍着胸脯朝四周的百姓保证,“父老乡亲尽管放心,那妖怪要是敢出现在本道长眼前,本道长一定把他化为飞灰。”
“飞灰?听得人家好怕。道长,你打算用什么把我化成飞灰呢?”
“把你……”净虚刚想接口才发现不对劲,脖颈后凉飕飕的,他脖子僵硬极其缓慢地扭头往后看。
一个披散着一头乌发的美人站在他身后,微微歪着脑袋一脸兴味地看着他。
净虚再正眼一瞧,才发现是一个身材比他高大,身着华服,长相俊美异常,略有几分妩媚却无一丝娘气的男人。
“你你你……你是……”
“那个妖怪啊。”那男人心不在焉地俯视他,语气抱怨,“我已经看着你跳了一个晚上了。不得不说,真难看!本来,见这儿聚集了那么多人,还以为会有舞姬名伶呢。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打算怎么赔我?”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啊!要不这样吧!我正好饿了,你献出你的一魄来给我赔礼道歉如何?”
净虚踉跄后退,“鬼、鬼……鬼啊!”一声尖叫,爬起来就跑。
男人轻笑,“还挺机灵,我喜欢!”
围观的老百姓见他突然惊慌失措,有些摸不着头脑,“道长,你怎么了?”
“快、快、快……”净虚意识到他们可能看不见那鬼怪,突然高喊,“妖怪来了,快跑!”
人群突然一静,然后瞬间四处乱窜、尖叫声此起彼伏。那男人似乎觉得很有意思,站在原地看着逃命的人群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却突然止住,嘴角微微向上一挑,含着一丝冷酷。
净虚在田野上拼了老命,玩命跑。确定跑远了以后,实在跑不动了才停了下来,扶着一棵树大喘气,捂了捂胸口,“呼~幸好,银子还在。”他早把珍宝拿去当铺换钱了。
休息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气匀了,他却突然对那些信任他的百姓有些内疚。人这么多,应该有不少人被害吧?他原以为人多那些鬼怪就不敢出现,没想到……
正懊恼,头顶传来声音,“小道士,休息够了吗?还要跑吗?”净虚往上一看,方才那美貌鬼怪正坐在他挨着休息的树上一脸兴味地看着树下的他。
净虚惊惧交加,正要跑却发现被定在原地无法动荡更是惊恐。男人瞬间从树上移动到他眼前,“你要是太累会损精气,这样你的精魄就不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