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定在六月初三,转瞬即至。
一夜无眠,从过去想到未来,不舍高堂,难忘竹马,胡思乱想中东方既白。早早便有嬷嬷来开脸上妆,对此不熟悉遂由她们摆弄。先施粉黛再扫峨眉后点朱唇,身后发辫也悉数盘起,金钗入鬓婚服上身。人人脸上都洋溢的笑容,唯独我看着镜中陌生的自己心灰意冷。
到夜里,外面的礼乐骤响,还来不及反应一方喜帕便落了下来,掩去过往,不见未来。紧握手中的苹果,带了一身的吉祥如意,起身到正堂拜别阿玛额娘,心中的所有的情绪,在此刻都化为深深的不舍,融到最后的三叩首中:一谢高堂生养之恩,二感父母费心劳力,三愧日后难承欢膝下。礼毕后由喜娘搀扶上轿,前边锣鼓唢呐开道,后边鞭炮不绝送行,一路往贝勒府去。
拜堂乃嫡妻尊荣,故而侧门抬入直进洞房。由喜娘一路搀扶到榻上安稳落座。虽隔着盖头也将床榻上的“早生贵子”看全了,难免一阵紧张。不知周围是何景象,不敢言语半分只能静候。伴着屋外淅淅沥沥的小雨,要么低头看着裙上的花开并蒂,要么去数袖口绵延不绝的万字花纹。不知过了多久,脖子已被头上吉冠钗环压的僵疼,就在快要撑不住的时候终于听到外面传来的问安声,推门声起心头突突直跳,忙坐正身子理好裙摆,交叠的双手薄汗微沁。
喜帕被挑起的刹那略微有些不适应屋里烛光,眯了片刻方抬眸看他一眼。坊间传言四爷面冷心狠,对人最为淡漠疏远,今日要见自然忐忑。不过此刻看他就是个普通少年,一身吉服俊朗笔挺,脸庞棱角分明瞧着是坚毅的人。因着屋里人多不好先说什么,但到喜娘真的功成身退屋里只剩彼此时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不愿这样沉默索性先起身见礼:“郭络罗故语,给四爷见礼了。”
“免了,过来坐吧。”他一抬手将自个儿虚扶起身,引到榻边打量一二:“看你头上不轻,我帮你摘了。”
他伸手过来时我下意识偏头避开,觉得不妥后忙补一句:“这种小事怎敢劳贝勒爷亲自动手,妾身自己来。”
“你不愿意?”这话不辨喜怒。
不敢去看他,略一沉吟回道:“四爷美名遍京城,多少女子盼着能入府侍奉,郭络罗怎会不愿。”
我的心虚仿佛被他洞悉,良久不语后轻笑声入耳:“我看你也并非从善如流的女子,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就当真一样?”
本就说的违心话,被他一看更是窘迫,但又不愿示弱人前,倔强的抬眸看了他答道:“四爷觉得不亏就成了,至于我怎么想的重要吗?我——心口如一。”
“对我来说,你怎么想的,很重要。”这次没有犹豫,没有静默,他开口便是这样的话,还未来得及反应,他又补一句“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你是真的心口如一。”
他眼里是我看不懂的东西,很想说出心口如一,却怎么也张不开口,不知道为什么在与他双目交汇时我不愿再违心的说着不想说的话,“真的重要?”
“是,很重要。”
难以置信的看到他点头回应,再试探问出:“那如果我想要一个诚字呢?”
“旁人都是要宠要权,你要的到有意思。诚心相交?你想我如此待你?”
“人无信不立,夫妻间若连一份坦诚与信任都没有,纵使权宠在手日子过得又有什么意思。”
他静静听取我的话,一番思忖后他方给出了答案:“我答应。”
一时冲动才问出这话,原本也没期待他会怎么回答,男人真心本就不敢奢求,何况是他们这些天之骄子?我们要不起,也太难了,可是“我答应”三字入耳时我想他与别人是不同的,与感动一同给我的还有他的后话:“那么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在这座府邸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活?”
他的问话总让我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一次我不想再骗他,也不想骗自己,“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的话到了嘴边怎么也说不出,眸子也黯了几分,“我不知道,来到这里是身不由己,所以我从不敢想自己想要什么。如果你真的愿意,就给我点时间想想。现在,我想要的生活很简单,清净。”
“当然,我愿意给你时间想清楚,你想告诉我答案的时候就告诉我。我能够给你清净,却未必能给你简单的生活,我这么说你能够明白吗?”
他们荣华的背后是什么我也大概明白,所以他的话我懂,含笑点了点头:“承君一诺,终生不欺。”
他微微一笑将手覆在我双手之上,手掌触及时谁也能清晰感到冷暖差距,不由望来:“手这么凉,你咋害怕?”
听到他的问话时不自觉的将手背到了身后,只希望用这样幼稚的行为来掩饰,小声嘟囔:“没有...我就是有点紧张...”
“你放心,我不是朝令夕改的人,既然答应了你断然没有反悔的道理。时辰不早了先休息吧。”
一说休息又不免有些戒备的看他,见此他既有无奈又觉好笑,解释一句:“你在这儿睡,我去那边躺椅上凑合一宿,不然今儿我要是走了以后你怕是少不了被人编排。”
被自己草木皆兵的多心弄得不好意思,垂首道谢后由着他搬去一床薄被,各自就寝,一夜相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