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季舒做了一个梦,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淡蓝色的旧床帐变成了暗红色的绣纹锦帐,他精神抖擞地坐起来,发现自己正锦衣华服一身红色,这不正是新郎官的打扮?他翻身坐在床边,还是夏水住的房间,只是这里已经改成了新房,新漆的窗棂上贴着“囍”字,焕然一新的房内摆设都闪闪发光,喜糖喜果摆得满桌,他匆匆看过,只想在房中寻到那个身影。他推开门,尽是刺目的白光,就像一阵灼热的强风,使他不得不抬手遮挡眼前的光。心里一紧,听见前方那个熟悉的声音唤他“季舒”,他放下袖子,看到一枚淡蓝的身影回身微笑,笑容被白光蚀融,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但他知道那是谁,他毫不犹豫地想追出去,可是扶在窄门上的两只手都动不了,似乎被粘在门框上了,他拼力抵抗,却发现右腿也不能迈出一步,看着那抹身影渐渐远去,他心中万分着急,想喊她也发不出声,万千个声音在他心里呼唤“水儿,不要走!”都无济于事,他拿不下固定在门框上的手,迈不出挡在门槛后的腿,唤不回融化在白光中的人,忽而听到“咚”一声落水声,他的梦也即时惊醒。
季舒睁开双眸时,汗水顺他眉心流入眼眶,原来一双宝石般的黑眼睛,也已经浸入清泉。
他看到眼前清凉的旧蓝色的床顶,感受到身下略硬的床板,枕~边人不在,但这是夏水的房间。他仍旧喘着粗气不能够平静下来,不得已只好做起来,一手扶额让自己静一静。
幸好只是个梦,能醒过来真好。他心里说着,继而又觉得不如那是个梦,这样一切都不用再继续下去,不知为何,心里的疲惫使他悄悄的产生了这种倦怠一切的想法。
他起身下床,手下一软,回头一看,是夏水给他补好又叠得规规矩矩的外衫,捧起那件外衫的一刹那,那场梦已经被他彻底淡忘,那种疲惫感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欢愉和感动。
穿好了衣服,他走去洗漱,发现夏水已经为他准备好了一切,洗脸架子上还搭着两条毛巾,一条绣了一条红色小金鱼的,一条空白的新的,很明显是夏水为他准备的,他心情极好地洗了脸。
夏水端着托盘推门而入的时候,正好看见季舒坐在桌边喝早茶,再往后看,他把床都收拾了。夏水回身把门关上,带着微笑走过去,把饭菜一一拿下来,两碗白粥,一碟小菜。
季舒微微皱了眉,当他抬眸对上夏水的目光时,眉心抚平,笑容温柔绽现。下人吃什么他一向是很清楚的,只是这一碟小菜似乎都来之不易而已。
夏水怕他嫌这些太少,她从怀中掏出一块小手绢抱着的几个芝麻小饼,递到他面前,说:“这是小厨房里的,你拿着。”
季舒也不多问,嗯了一声接过来。小厨房也就是给主子们做宵夜甜点的地方,他和周姝都不在,小厨房应该不会开火,这个可能是张大娘从别院给夏水吃的,她一直留着舍不得吃完,正好今天拿出来给这顿早餐装个丰盛的样子。
夏水看着季舒咬了一口芝麻小饼,然后细细咀嚼,神色没有异常,她这才放心了些,还怕季舒不吃这些小点心呢,季舒回头看她一眼,也不动那碗粥,只是捧着暖手,他问:“怎么不吃?”夏水笑得傻傻的,说:“我不饿,今天又这么个美男子陪着,秀色可餐啦。”季舒白她一眼,道:“没大没小的,罚你把这个吃了。”说着,他把手中咬了一口的芝麻小饼伸到夏水嘴边,夏水看着那小饼咽了下口水,她有些心虚,季舒似乎已经看出来她的待遇较之前差了很多,所以故意让自己多吃些,她抬起眸子扭过头做出拒绝的样子,说:“这是你吃过的。”季舒看她佯装,更加心疼,把面前那碗粥放她面前,说:“这个我没动过,你喝了。”夏水回头看着他那碗粥顿了一顿,想起今早上做贼一般从厨房端出两碗粥来的时候多不容易,她说:“那碗是给你的。”季舒狭长的眼睫毛微微低垂,淡淡的瞧着她,尽量不透露出心事来,说:“现在是罚你。”夏水哼了一声,把碗推回去,季舒飞刀般的眼神瞪过来:“你敢?!”夏水语塞,又把碗乖乖捧了回来。
季舒说他想上午呆在房里不想出门,夏水也没多想,就准备出门做事了。
其实季舒想在暗中看看夏水做事是什么样子的。他在房顶屋檐上走走停停,不曾远离夏水的活动范围,目光也一直都聚焦在夏水身上。
他看着她去花~园里搬花,本来是男仆的活儿,却只又她一个人在做,花盆差两个没搬完又被两个男仆拉走去劈柴。他看着她在厨房后院劈柴,这本来也是男仆的活儿,他心想她就没有自己的那份活儿吗?怎么一直在做别人的活儿?这不,很快的,几个丫鬟就找夏水来,请她帮忙去浣衣房领衣服去河边浣洗,她们几个有事不得不去帮忙别院的事,夏水还是答应了。然后,他蹲在房顶上看着她双手磨出水泡终于劈完了这半个月要用的木柴,然后去浣衣房领了周姝二十多件衣服去河边浣洗。
他藏身于树上,看着河边的夏水蹲在河边不停地搓洗着手中的衣物,绿光日影后的夏水原来这样坚强,他低头看看那架秋千,夏水可能很久都没玩过这个了吧。
中午的时候,夏水端了午饭进来,看到季舒正坐在她桌边喝茶,她走过去,把托盘放下,双手立即藏于袖中,佯装轻松地问他:“你不是喝了一上午的茶吧?”
季舒抬头看看她,真不知她有多纯真,喝一上午的茶,也没人给他添水,这茶壶是倒不干的?他放下杯子,修长的手指轻轻拍了拍桌上那纸包装的一块长方形。
夏水坐下来,只是探头看着他手下的东西,问:“什么?”
季舒看她故意不伸~出手的样子,其实他心情并不多好,他目光偏冷,还要装出给她惊喜的样子,修长好看的手指地拆开了纸包装,露出里面酥玉堂的点心来,捏起一块放进她嘴里,看着她的眼睛里几乎要滴出水来,他强装微笑。夏水看着他着充满母性的一面,已经忘了嘴里的点心是什么味儿,囫囵吞枣般咕噜咽了下去,可把季舒惊坏了,他慌张地大叫着:“怎么一口咽了?你过来。”他手忙脚乱地倒了杯茶给她,夏水这才想起来喉咙里卡着一块糕点,她连忙喝了那杯茶,很吃力地等着食道里的食物慢慢往下滑。
季舒着急地看着她好一会儿,夏水觉得没事了,抬头问他:“你上午出去了?”
季舒心下的不悦已经爬上了面容,对她说:“嗯,我还在院子里转了一圈。”
夏水心中一惊,到了心口处的点心又突然往上返,她被卡得身子不由往前一振,手捂心口,手指像冬天的胡萝卜一样干红冰冷。季舒回头瞧见她着样子,还有她的手,被刺痛了目光,他想想自己刚刚可能差点说漏嘴了,这时又来掩饰,说:“不过怎么没见到你,你去哪儿了,水儿?”夏水这才放了心,把手放下来,拉着袖子盖着手,说:“我去河边荡秋千了!”季舒点点头,把托盘里的饭菜拿出来,一一摆在两人面前,一边说:“本来还想带你上街呢,自己去荡秋千了啊?”听着内容是赌气的样子,可却有很浓的伤感。夏水假装没听出来,说:“你说你要在房间睡觉呀,我就没回来找你了。”季舒看了她一会儿,夏水眨眨眼睛假装得一脸不明,然后去看碗里的米粒们了,这时听见似乎微笑着的季舒说:“下午带你上街吧?”夏水以长袖包裹着手指拿起筷子,注意力在扒饭上似的说:“下午我有时,而且周姝要回来了,你就乖乖呆在房间里吧,以前你不是很喜欢到这个房间来吗?嘿嘿,让你过把瘾,嗯……你不想呆在这儿还可以去街上走走啊~对了!今天有鸡腿给你。”她笑着揭开其中一只盖碗的盘子,夹出里面还热着的鸡腿放到季舒碗里,却不敢抬头对他一笑,她心里想的是,院子里那么多活等着安排给我做,我突然失踪,你可知是多少人众望所归的事?季舒看着碗中的鸡腿,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又夹到她碗里说:“就给今天去河边荡秋千的人吃吧,玩累了,要多吃点。”夏水笑着对他说:“我吃素,你忘了。”谁知季舒说了句:“我又不是素的,你不一直都在吃?”
到了下午,夏水还是被季舒拖出来上街了,给她在一旁掐着时间,看着她午睡了那么一会儿,就拿出准备好的衣服,把她打扮了一番,让她穿着自己的衣服,给她梳了个男子的发髻,然后推出轮椅让她坐上,自己打扮成普通人家的小厮,戴上小帽,推着她从后门出了山庄。
他们走的还是以前的那条街,夏水坐在轮椅上极为兴奋,东张西望,完全没一点大家公子的模样,季舒一脸宠~爱也不说她,还让她举着一根糖葫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