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洌苦涩而笑,复又喝了一杯,他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什么,以兄长的为人,他必定只有一条路走,但没想到会如此之快,母后难得来这德闲殿,第一次亲自送来亲手做的糕点,他也必定是要吃的,不仅会吃,还会吃得开心幸福吃得心甘情愿。
不多片刻,德闲殿正殿四周就泛起了灼热的红光,火苗自下而上一路窜得速度极快,只不一会的功夫,火势已经蔓延至正殿,呛鼻的烟味和炽烈的热浪一股股疯狂袭来,奴仆婢女四散逃开,皇甫洌坐正正殿中,冷芒看着周身片片炙热火焰烧得艳丽夺目,手拿酒壶又仰头喝下,心中已是接受了一切,不禁有一种畅快淋漓之感,这辈子过得谨言慎行处处忍让,到头了能一醉方休也是好的。
“你猜你会中毒而死,还是会被烧死,亦或是——呛死?”盈盈浅笑的声音自头顶传来,皇甫洌不敢置信的膛目结舌,她一身白衣坐于梁木之上,绚丽的火红在她身侧燃烧,却连她一丝发都未触及。
“你明知会死,为何不反抗也不逃,难道,是想醉死。”她其实没有在问他,她只是看得出来,其实他是不甘心的。
皇甫洌捂胸痛苦了一阵,气息紊乱,“醉死是最好,可惜我此命已定。”
“可是怎么办呢,我从不信命。”
重无跃然而下,她坐的那根梁柱随即被烧断了倒在她身后,火光顿时四下而溅,隐隐可听见木头噼啪断裂之声此起彼伏,她执起一缕皇甫洌灰蓝色的发丝,目光无比深邃的望向他的眸子,“做不了皇子做我的猫,也是不错的,命这东西,很容易给的,而且据说猫,可是有九条命的。”
皇甫洌被她的举动震撼到了,以至于有一时竟忘了自己仍身在火海之中。还没等他问出猫是何物,他已剧烈的咳了起来,模糊的看着她妩媚的笑容在火光里越发瑰丽,即刻昏死了过去。
德闲殿的漫天大火烧了整整一夜,皇甫墨晔自然也看到了那烧得通红的半边天,但除了对皇甫逸的鲁莽之举表示同情外,也对那女子的去处很是好奇。
兴来酒楼人来人往,生意很是繁忙,也不知是为何,近日来这的都是江湖中人,一人尖嘴猴腮坐于东边首桌,“这燕娘在舞眉馆可才没多久呢,但看看人家这名声这架势,啧。”
坐在他身边的一个壮汉也满是感叹,“是啊,先不说这燕娘长得美若天仙,那舞跳得也是拔尖儿的。”
“你知道什么呀,你没瞧见最近来的都是些外来客么。”尖嘴的一边嗑着瓜子,又说道:“还不是都为了燕娘口中的凤若丹,听说这凤若丹可是能解百毒的,后天再燕娘跳完最后一支舞后,就会宣布这凤若丹的下落。”他指了指后面坐满了人的桌子,“你们瞧瞧那些个人,像是来看舞女的么,都是为那灵药来的。”
坐在他对面的一人连连点头,“也是,据说就连扬正堂的人也来了,那丹药可算是稀罕物。”
尖嘴的吐了口唾沫,“前些日子那扬正堂主事人楼以生楼大侠杀了九刹宫宫主唯国鹤,之后连遭九刹宫追杀,身负重伤,扬正堂上上下下忙得不可开交,我看也未必真有人来凑这个热闹。”
对面那人摇了摇头,“这楼大侠是为武林除了一个大麻烦啊,比之传说中的天邦府应华子也是有的,这些年扬正堂的实力隐有武林至尊的样子,定会一雪前耻把那九刹宫剿灭。”尖嘴嗤之以鼻,“别开玩笑了,那传说中一呼百应实力雄厚无人能敌的天邦府应华子,还不是一夜之间被九刹宫的女魔头杀得失去踪迹。”
身在包厢听着楼下的议论声,重无巧笑嫣然,店小二提着两个油纸包进了厢房内,“姑娘,您的东西备好了。”他看着眼前的女子,一身灰色布衫,一支木簪简单束着头发,左边脸颊一块大大的褐色胎记,在右边脸嫩白皮肤的映衬下显得狰狞可怖,可是这人气质不凡出手阔绰,他也自然恭恭敬敬。
“小二哥,你可知这燕娘为何人?”
店小二也不绕圈子,低头哈腰就回到,“这燕娘啊是舞眉馆的头牌舞娘,最近火得很,都说她要在后天跳完舞后告知众人凤若丹的下落,这凤若丹能据说能解百毒,是极好的灵丹妙药,这不这会子,大家都在等着看戏呢。”
重无丢下一锭银子,接过店小二的东西出了酒楼,想着此刻皇甫洌也差不多该醒了,不一会儿就走进了客栈,房内,皇甫洌闭目躺在床上,重无随手关上了门,放下东西,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拿着茶杯坐于窗前,推开一条窗缝,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街道,心中无比宁静,她走过许多地方见了许多人,但无论到了哪里,天还是天,人还是人,而江湖,始终都会有新的故事。浅抿一口粗茶,她笑得恬静。
“咳······重无,为什么要救我。”皇甫洌醒来挣扎着起身,第一眼就看见重无白皙的侧脸。
“得亏你不是又叫的重无姑娘,要不然我也白救你了。”
皇甫洌又剧烈咳了一阵,艰难的坐了起来。重无放下手中茶杯,“你昏了两天两夜,先吃点东西。”走到桌边打开油纸包递给了皇甫洌,他接过却也并未吃,一脸疑惑看向重无半边脸的胎记。
“越个火对我来说很容易。”半开玩笑的话语让皇甫洌心下也放宽了不少,不禁有些许的释然,又听重无道:“况且你那么漂亮的头发,烧了着实可惜得很。”
皇甫洌闻言为之一怔,他从出生到现在所有不平的遭遇都有拜这头发所赐,从未有人说过那是漂亮,毁了更加不是什么可惜之事,惨然而笑,“重无果然是不同的。”说完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头发,却惊觉那发色居然是黑色如墨,一片讶然,抬头见重无浅笑,“这两天我闲来无事帮你染了黑发,毕竟你那头发虽是好看却太引人注目了,放心,只能维持一月而已。”
“要是永远是黑的,也就好了。”他叹息一声,依稀记得那日大火中她的话语,“对了,何物为猫?”
重无有些许汗颜,心道这世界果然没有猫这种生物,她生硬转了话题,“你现在身体有什么异样么。”
见她用无比认真的语气询问,皇甫洌也认真感受了一下,“内腑中像有一团火冲击着一座冰山,止不住想咳嗽。”
“嗯。”重无坐到桌边的椅子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你中的毒是归花魂,此毒虽发作缓慢却是毒门之最,并无解药可解,以你之身承受我十年功力已是极限,而渡了这十年功力也只能护你三月,本以为世上只有麒麟煌水能解你之毒,今日恰巧听说凤若丹能解百毒,若真如此不妨一试,我们也不用去蛮族找那麒麟煌水了,虽说三月时间绰绰有余。”
皇甫洌越听越是震撼,他没有在乎他的母后兄长将如此狠毒东西用于他身,而震惊眼前说得轻轻松松无波无澜的女子,为了他这个不相干的人费尽心思,不由地问出了声,“你为何要救我至此,传我十年功力还为我想尽办法解毒,我何德何能值得你如此费心。”
看着他无法接受的样子,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她总不能说,她只想养只猫吧,就算不是只真猫,好歹颜色不错啊。
“不过用最简单直接的办法而已,并非难事,你大可放心,你一不习武二无内功心法,不过是助你抵毒而已,若我不找彻底解毒之法,我那功力才是浪费。”
“可是——”
“别可是了,也没必要想得过于复杂,全当我一时兴起所为。”重无早已察觉到屋外微弱的气息,却还是没有在意的喝着茶。
皇甫洌定定看着一身灰色布衣的她,面容平静,心头的暖意已经胜过了感激和震撼,有人待他如此,他这一生便也有所值了吧,何况此人,还是这般如神祗出众的人物,曾经种种苦难若只是为了能和她相遇,有什么再值得去计较不甘呢,他若活了下来,必定只会为她而活,这是他此刻唯一强烈的愿望。
这日,舞眉馆老板娘风风火火的招呼着客人,重无不知是如何早早就定下了二楼的雅座,皇甫洌经过这两日的调养也能行走如常人了,只是间隔不久还是咳嗽不断,他跟着重无坐了下来,这清一色的雕花楼木式样大气,结构精细,布局极为讲究,楼下四角各有一根通天柱共同支撑楼体,北面的两根中间,一方形的舞台设立中央,很是气派。见下面人流攒动很是热闹,常年久居宫内的他,还是头一次见识这舞馆,那么多的人为了争个座位推推嚷嚷,他也并没有多看,只一心注意着身边人的一举一动。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人声渐渐平息了下来,宽大的舞台上,一群群的莺莺燕燕开始跳起了舞,声乐也随之配合着响起,人们纷纷注目欣赏。
重无单手撑着下颚举目望去,她对舞蹈一窍不通也没太大的兴趣,倒是注意到了几个功力颇深的人混杂在人群中,对面楼上似乎也有一个,正当她细细排查的时候,一阵铜铃声附和着脚步声跑上了楼,直奔她而来,她突觉腹部一阵痛楚,然后本能提功压制,一缕血丝自嘴角流出,她即刻点了自己几处穴位,一切皆是在一瞬之间。
皇甫洌几乎是在看见那血的同时就紧张得手心冒了冷汗,他不敢想象她竟会受伤,她给了自己十年功力,本不可能自己却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