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半年多以前一个阴雨天的中午,年轻人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会被人以“莫须有”的罪名送到这个自己有生以来从未到过的,一般人也从不光顾的地方。
当他被推进铁门里的时候,立即被一种闷热、霉臭而又腥臊的空气所包围,熏蒸得他简直透不过气来。
他的身后就是那个大个子看守。他站在那里,把门口堵得严严实实的。
“15号!……”大个子看守高高地扬着脸,目空一切地扫视了一下黑洞洞的牢房,用他那大嗓门喊道。
“有!”立刻从最里边的角落里发出一声嘶哑的回答,声调里还带有一点颤音。余音未尽,人已经毕恭毕敬地弯腰低头站立在那里。这是一个年约五十岁的老犯人,头上稀稀拉拉的黑白头发,像沙漠里一蓬乱草棵子。
“……这是新来的犯人89号,领着他把狱规好好学一学。学不好,违反了狱规,我拿你是问!”
“是,是……”老犯人唯唯诺诺地一个劲点头。
铁门关上了,屋里光线更加微弱。年轻人站在门边,一动不动。尽管刚从亮处进来,一时还不能适应这里的黑暗,他还是睁大了眼睛,借着从铁门斜上方那个唯一的小铁窗上射进来的一点亮光,用疑问的目光环视这个陌生的环境:这哪像一个房间?拱形的圆顶,粗糙的水泥墙,倒真像走火车的山洞。屋里什么摆设也没有,只是在靠里边的地方搭了一个大通铺,占了房间的一多半地盘;除此之外,便是大通铺下边靠墙角摆放的一只木制的小便桶。屋子里熏人的气味大概有百分之八十是从那个角落里散发出来的。大通铺上分两边对坐着的七八个犯人,被这污浊的空气熏得昏昏欲睡。此刻,他们正用惺忪的睡眼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新来的和他们命运相仿佛的年轻犯人。
“喂,还愣在那儿干什么?”这时老犯人走过来,向年轻人指点着说,“你就坐在这儿。这也是你睡觉的地方……”
“嗯。”年轻人心绪不定地答道,在通铺边上坐了下来。
“把鞋脱下来,这样舒服……”另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先是照样“嗯”了一声,忽然感觉到有点不对劲——这分明是一个孩子的声音!这里边怎么会有孩子?他扭头用刚刚适应了黑暗的眼睛仔细一看:在他身边的分明是个孩子,而且挨着那个孩子的也是个孩子,岁数比他还小!他吃惊地张大了嘴:
“你们……”
“和你一样,都成了‘犯人’……”是那个岁数大一点的孩子在说话。
“犯人?我们都是犯人?……”年轻人对“犯人”这个过去离自己十万八千里的字眼实在是太陌生了,他不禁低声说道,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别人。
“对啰,”年轻人的话音不大,还是让那个老犯人听见了,他用一种幸灾乐祸的腔调说,“进这里面的,当然是犯人!可别不服气,这儿是无产阶级****……”
“别听他那一套!”大孩子悄悄地对年轻人说,“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啊。这么说,你们来这儿的时间已经不短了……”
“二百六十天了!喏,你看——”在孩子身后的水泥墙上,有几排用瓦片画出的密密麻麻的细道子,大孩子指点着细道子说,“过一天,我就画一道……”
真是一个细心的孩子!年轻人的兴致被提起来了:“那么,你们到底是因为什么……”
不想这话又被那老犯人听见:“不许互通姓名,不许互通案情——这是规定!……喂,现在开始学习狱规——”
于是人们都把目光投向里面的墙壁,在那上面贴着一张纸,纸上有用毛笔写成的《监狱规则》,一名犯人由老犯人指定,开始大声念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