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王森爬上墙头，他虽然人高马大，但身轻如燕，翻墙落地干净利索，悄无声息。我夸赞王森真有功夫，他笑得挺腼腆，说你要是生在农村整天干农活的话也会有功夫。王森不是跟着来看热闹的，他说这事儿他非管不可，并拍胸脯保证一会儿没人敢动我一下。此人铜铃大眼，狮鼻子海阔口，站着像罗汉躺着似卧佛，狼狗见了他都不敢叫唤，就是脾气像个小孩子。那天跟他跟王林打架，估计是闭着眼打用一只手打的，要搁我是王森，只用三分力就能把竹竿子似的王林给撅折了。到底是学哲学的，关键时候明辨是非，原来这小子挺不赖的。
跟王森进了树林子很快就找到了那三位，三个人正在一片小空地鼓捣一辆摩托车，看到我跟王森一块儿过来，这三位表情一个比一个发愣，片刻后，带头老大那个接着鼓捣摩托车，老二老三似乎不那么淡定，去下手套抄起活扮，白T恤上沾满了油污，相比之下带头老大的T恤干净多了。
我走上前抢先说，听说这儿有人找我，我自己送上门来了。他们三个一时无话可说，数老二的那个先发话了，活扮在手指上绕了两圈说，森哥可以啊，都给哥几个亲自带来了。王森很冷静，口气平和地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有王森在场我底气足多了，冲他们就骂，少他妈废话，想揍我是吧，来啊！
说时迟那时快，数老三的那位从裤袋子里拽出刀子就奔我来了，我根本来不及躲闪，幸好在刀尖抵达我小肚子之前被王森一脚踢飞了，对面老三被踢了个踉跄，耷拉个手腕，咬着牙不吭气儿，像一头捕食失败的野狼，就差发出嗷嗷的低吼。我虚惊一场后背直冒冷汗。王森迈了两步挡在我前面。对面那个头子坐在摩托车上，注视场上的一举一动。相隔数米远的一棵树上有一只啄木鸟噔噔噔的有节奏的凿着树干，除此之外林子安静极了。
啄木鸟飞走了，带头的那位发了话，他取下眼镜，挂在衣领子上，用沉闷的声音，像一个老者在交代儿孙事情一样的口气说，你走吧，这单生意我不做了。王森一听倒不乐意了说，你别看我面子，我不可不想欠你什么。带头儿的低下头呵呵地笑了，接着抬起头问我，朋友你今年多大了。我心态已经平和下来，告诉他，二十。他噢了一声，他接着问，大二了吧？我说对。他点点头，又问，对自己未来有规划没？我有些糊涂，问你说什么？
就是对未来有什么想法，比如说将来打算干些什么。他解释道。我简单思考一下，回答道，没有。他又笑了，笑的时间更长，然后又去下墨镜，用手指头一边细心擦拭着一边说，我就有，而且我还想得很远，我一直都相信，我只可惜啊，唉……他叹完气陷入了沉默。他身边的两位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大眼瞪小眼地立在那儿。带头的站起来，语气不再那么惆怅，眼神坚定地看着我说，你走吧，我不干了。数老二的那个一听先不干了，问他不干了？你去哪？带头的弯腰拍了拍裤子说，回家，种地去。他直起腰接着说，森老弟说得对啊，我想了一天，是该结束了。我看不到王森的表情。
爱动家伙的那个老三不乐意了，冷笑道，不干了？说得轻松，哥几个陪你在外面撑了快一年了你说不干就不干了？你他妈逗乐是吧？带头老大被这么一呛没说话，从摩托车后面拽出一个背包，交到老三一只手里面，这是最近的几个月的货款，还有一些别的收入，还有苏昨晚给的定金，你们哥俩拿着吧，接着扭脸跨上摩托车，试着把胯下那台机子发动起来。数老三的把背包扔在地上，摊开一只手笑得很尴尬。数老二的那位木讷地杵着，好像这一切与他无关。我一时间从男一号变成了以为看热闹的，心情竟有些失落。
带头儿的那位好不容易把摩托车发动了起来，然后从衣服上兜掏出烟，点上一支说，我本不该多说什么，这事儿得靠人点拨，也靠自己领悟，希望你俩早日醒悟。然后把摩托车在原地划了半个圆周掉过头。对面老三说了一个字，滚。摩托车上的老大沉默了一两秒，回了一句再见。一拧油门便轰了出去留下背后的烟尘滚滚。带头的已经不再是带头的了，老三看样子也不再是老三，这位老三向地上吐了口痰，恶狠狠地对我说，我说这事儿没完，这事儿就没完。顺便用凶光扫了王森一眼。扭过头捡起刀子带着依旧还是老二的那个家伙走了。
王森扭过头，对着我笑得很开心。
时间已近当午，一些建筑工人不知从哪里穿过这片林子，可能是要到对面大街上吃饭，他们的脸上常年刻着疲累，却在当午吃饭的时候洋溢着快乐和幸福。我跟王森跟在他们的队伍后面，也要到街上吃顿饭，我肯定是要做东的。
找了家小餐馆，我和王森相对而坐，他执意让我先报上主食，两大碗面和一筐啤酒。点完我就发觉我上当了，他说你敢点菜我跟你急，我无奈，只好说没烟了我出去买包烟，他把我放了出去，在旁边一家烟酒超市买了一盒烟，老板是个年轻小伙，我把二十元的票子放在柜台上，还没来得及说要什么烟，谁知他很有礼貌地对我说，先生出示您的身份证？我一脸疑惑，说你说什么，出示什么来着？他微笑的表情没有变化，继续说道，请您出示身份证。在确定我本人确实进的是一家烟酒超市而不是什么秘密的私人会所或者是别的地方以后，我认真的解释，我只是想买盒烟，他说是的，买烟请出示身份证。我有点尴尬，这情形好像回到上初中翻墙出去上网时，网吧老板因嫌我年龄小把我轰了出去。再尴尬最后也只能成为无奈，正在我从钱包里拿出身份证的时候，立柜后面转出来一中年大叔，上去就给这年轻人一脚，并骂道，臭小子会不会做生意啊！接着这位大叔可劲儿地向我道歉，说他儿子刚英国留学回来，带来一身资本主义的臭毛病。那个年轻人还在用半中半洋的口语跟大叔争论，我有些听不明白，但猜得出来他的意思是不要向未成年人兜售香烟，大叔则一点听不进去，问我要什么烟。我指了一下万宝路，他把烟和五块钱塞我手里一个劲儿地说不好意思。那个年轻人堵着气扭头回去了。我把身份证拿起来，放在大叔眼前，指了指说，告诉你儿子我成年了，然后装回了钱包，大叔还在尴尬的赔笑，好像我给他的车贴了罚单。
我又过了马路，到对面的熟食店称了半斤酱牛肉，我问熟食店老板娘要出示身份证不。这老板娘不愧是卖熟食的，又肥又壮，白色的围裙在身上脂肪挤压下成了一圈一圈的，跟米其林轮胎广告里的小人儿似的。老板娘用可疑的眼光盯着我，一会儿说，不用，别给假钱就行。
我回到马路对面饭店的时候，王森饭吃的差不多了，啤酒先被他喝了两瓶。他看到我把烟和牛肉放到桌面上并没表态。饭店的客人越来越多，附近上学的学生，建筑工人，货车司机，谈生意的小老板……有的人是这里的常客，有的第一次来这里用餐，有人在催服务员上菜，有人在叫服务员埋单，桌面上铺着红色的麻质桌布，越靠近桌面边缘颜色越深，桌布上有清洗不掉的油渍。王森开了瓶啤酒递给我，他说烟不错，肉多余。我笑了笑说，买了你就吃，你不老实讲格物致理么，这肉，吃下肚子就是理，搁桌子上不动，那就是无理，赶紧吃。
碰了几杯以后，王森话匣子打开了，他夹起两片牛肉塞进嘴里，灌口啤酒说，看你平时文质彬彬的，怎么在外头整这事儿。我回他，看你也是搞哲学的，动起手来可真不赖，那一脚真救我命了。我说完示意跟他碰一杯。他接着问，跟谁过不去呢。我说一个姓苏的，王森一提神问，苏老大？就那天踢完球扔鞋子那个？我说正是。他接着问，为了啥？为女人？我说正是。他又问，是冉小霞？我说正是。原来他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知道。
他把面捞的干干净净，汤也喝了个差不多，而我才刚吃下半碗，我把我这两天发生的一些事情告诉了王森，他听得很认真，也不插嘴，讲到那天第一次见到冉小霞回去后看见他跟王森动手的时候，他问我，你知道为什么我对他动手不，我说为了冉小霞。王森点上一支烟，接着说，王林就是个王八蛋，办的不是人事儿……你会知道的，哎。他脸上无奈的表情让我感到疑惑，既然他不愿多说，我也就不好再追问下去，可我也不愿意再讲述下去。
我跟王森在饭店门口散了，他拦了辆公交车去了市里面的书店。而我则打算回宿舍好好睡上一觉，为了今晚的行动计划养精蓄锐。为了安全起见我不能再从原路返回。索性直接在学校大门旁的栅栏翻了过去，保安大叔坐在椅子上，指着我大吼，站住，有本事你别跑！我不慌不忙扭过头，告诉他有本事你来追我啊。他恨恨的摆摆手，意思是让我滚蛋。我得意地离开了现场，走了两步才觉得不对劲儿，今天是周六，学校大门是可以随意出入的。
回到宿舍，我先给家里打了电话，要了些生活费，然后又联系上冉小霞，告诉她和昨天一样在校门口等她不见不散。一切安排妥当便上床睡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手机收到一条彩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