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零点,二楼吧台前的人渐渐多起来。楼下舞台的音乐轻轻摇晃着地板,时明时暗的灯光让孔嘉感到头晕目眩。她枕着胳膊,靠着吧台靠墙的位置,百无聊赖地看着旁边那杯没碰过的伏特加。吊灯的锥形灯光投在玻璃杯上,映出黯淡的光亮。透过玻璃杯,孔嘉发现四周的一切都略微变形了。
三个背着登山包的年轻男子在离孔嘉两个高脚凳的吧台边坐下,解下登山包放在脚边。三个人都戴着棒球帽,皮肤晒成小麦色,风尘仆仆的样子仿佛刚从青藏高原回来。右边那个人不经意转过脸,视线在孔嘉脸上来回扫视,眼里放着光,脸上却是一副孩童般的天真神情,仿佛登山途中在悬崖缝隙看到一株异常美丽的植物,忍不住踮脚张望。孔嘉确定他没有恶意,却感到熟悉的麻烦气息。她知道单身一人坐在这种地方,她这张脸到底太显眼了。她更深地埋下头,看着高脚凳旁的登山包。
那是一个近一米高的登山包,背带上还留有未撕干净的机场行李托运标签,顶部横放着卷起的帐篷,侧面网兜里有一个红色钢质水壶,微微闪着光。孔嘉想象着背着这样一个包走在逆风的山脊上的心情,脑海里出现在纪录片里看到的秦岭:长风吹过山谷,向阳的山坡上有一朵洁白的野百合。她想起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离开北京,也许她可以试试离开这里。世界这么大,有那么多未曾去过的地方,那么多没有尝试过的生活,无边无际的可能性,她为什么要在这里以如此乏味的方式,为同一个人、同一件事痛苦七年?
“这儿有人吗?”身后传来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
“有人。我男朋友上卫生间了。”孔嘉粗声粗气地说,脸依旧枕着胳膊,“没看到有杯酒吗?”
那人低声笑了笑,自顾自坐上高脚凳,端起那杯伏特加。孔嘉吃惊地抬起头,看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端着杯子轻轻摇晃。
叶哲朗像上次见面时那样,穿着洁白的衬衫,袖子挽到肘部。“等你男朋友回来,我就走。”他轻声笑道,把杯子凑到嘴边抿了一口。
孔嘉直起身体,定定地看着他。
“干吗?”叶哲朗瞥了她一眼,“我记得上次喝酒是我请的。这次该你请了。唔,我还要一杯。”说着抬手朝坐在吧台另一头的酒保做了个手势。
“你怎么在这里?”孔嘉低声说。
“我说今天偶然经过,刚好碰到你,你信吗?”叶哲朗转过头,仔细看着她。她双眼发红,脸上泪痕未干,一副随时都会哭出来的神情,左边脸颊还留着纸巾的碎屑。令叶哲朗惊讶的是,这张狼狈不堪的脸反而透出另一种纯净的美,仿佛这才是她的本来面目,让他想到夏日雨后的天空。他看着她脸上的纸屑,略微迟疑,抬手在脸上比画了一下。
孔嘉伸手摸了一下,摸的却是右脸。叶哲朗忍俊不禁,伸出手,帮她拂去碎屑。手指的陌生触觉带来异样的感觉。孔嘉有些尴尬,用袖子胡乱抹了抹脸,使劲揉了揉眼睛。
叶哲朗微微皱眉,摇头笑起来。“就你这样,居然还能在时尚圈混下去。”
孔嘉提了提嘴角,挤出一个生硬的不对称笑容,露出左边嘴角浅浅的梨涡。
“行了行了,不想笑别笑。比哭还难看。”叶哲朗嫌弃地撇撇嘴。
酒保走过来,把一杯加了冰块的伏特加放到叶哲朗面前,又转身走回去。叶哲朗放下手里的杯子,端起新的那杯。“你应该再请我吃份甜品。”他说,“就当精神赔偿。每次碰到你都是哭丧着脸。”
“你不是跟我绝交了吗?”孔嘉简洁地笑了笑,接着做出一脸冷淡的神情,模仿叶哲朗的语调,“‘你到家了。再见。’”
叶哲朗转动手里的玻璃杯,略带自嘲地笑起来。“一直后悔呢。又怕你太得意忘形。”他啜了一口酒,“不过,我说过的话不会收回。”
孔嘉转过头,发现叶哲朗正凝视着她。他的眼神令她困惑。冷静,直接,又带着克制的热切。
“什么?”她随口说道,端起面前的杯子,一口喝了。她隐约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却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反应。也许是因为在闷热缺氧的环境里坐了太久,又喝了两三杯加冰伏特加,她的感觉和思维都变得迟钝了。
叶哲朗把伏特加放在吧台上,手指抚摸着杯子,眼睛盯着孔嘉。“什么我不是男的,你不是女的。你要是真这么觉得,还是别理我比较好。”
孔嘉摇摇头,端起他前面的那杯伏特加,一饮而尽,又伸手来拿他手里那杯。叶哲朗挡了一下,握紧杯子。“已经两杯了。这可不是苏打水。”
孔嘉拨开他的手,抓起杯子,一仰头,喝光了。“真小气。我道歉两回了,还不肯放过我。我都不记得自己说过那种傻话。”她放下杯子,抬起手背抹了抹嘴角。
叶哲朗露出委屈的笑容。“你随便说一句,我可是心灵严重受损,之前四十五年修炼的自信一下子无影无踪,再也找不回来。”
孔嘉吐出舌头,做了一个夸张的作呕表情。“矫情。要不要我往你心里贴个创可贴?”她懒洋洋地伸手托腮,“好吧,我收回每一个字,再请你喝一杯。可以痊愈了吧?”
酒保回到吧台后面,孔嘉打了个手势,重新要了酒。叶哲朗刚刚端起抿了一口,一不留神,孔嘉已经又一次一饮而尽,接着把空杯子往前一推,用指节敲了敲吧台。叶哲朗想劝阻,却被她狠狠瞪了一眼,只好随她。
孔嘉一杯接着一杯,喝到第四杯的时候,已经坐不直,趴在吧台上,脸贴着胳膊,开始口齿不清地絮絮叨叨。从她颠三倒四的絮叨中,叶哲朗大致知道了她和陆衡的事。他慢吞吞喝酒,什么都没说,仿佛在听某个遥不可及的国度的传说,只是偶尔“嗯哼”一声或“唔”一声。
一阵清脆的啤酒瓶碰撞声,前面那桌的两男两女喝光瓶里的啤酒,纷纷推开椅子,起身离开。眼前一下没有了遮挡,云间赶紧拿起啤酒瓶挡住脸,挪往角落那张桌子。透过堆砌成墙的绝对伏特加酒瓶的空隙,他看见叶哲朗抬起手拍拍孔嘉的背,手停在她的背上,轻轻抚了抚。
云间感到心里发紧,举起啤酒喝了一口,转过脸朝坐在酒吧另一侧角落的平头男子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先行离开。平头男子不易察觉地点点头,喝了杯里的酒,背起双肩包走了。云间望着他的背影,琢磨着这个所谓的调查员有没有偷偷拍下孔嘉和叶哲朗在一起的照片,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厌恶,不是对调查公司的人,而是对自己。他知道最简单的做法是直接走过去,拿开叶哲朗的手,打电话让陆衡把孔嘉接回去。但他察觉到有块坚硬冰冷的东西压在他的胸口,阻止他这么做。他很清楚自己必须做什么。
从盐田回来后,云间才知道冯思源和叶哲朗彻底闹翻了。叶哲朗对拖延已久的拆迁烦不胜烦,想借那个恶霸承认诬陷海格的事,利用短暂的舆论优势,快刀斩乱麻,把路西的老街拆除干净,赶紧把楼建完。冯思源的想法完全相反,认为这次事件等于把拆迁的事放在聚光灯下,稍有不慎就会被媒体穷追猛打,风险太高,不如以拆迁难为借口继续囤地,待价而沽。由于这个项目从土地转让金到环评、开工手续等等投入的钱都是叶哲朗筹的钱,冯思源只在海格成立时投入了五千万的注册资金,并且很快就抽回,叶哲朗认为自己对海格有主要控制权,提出以五千万买断冯思源的股权,海格从此归他。冯思源不愿放手,认为当初之所以能底价拿下那块地,完全是靠他的人脉关系。两人争论半天,最后不欢而散。
冯思源准备在盐田当地起诉叶哲朗,让当地国土资源部门以股权纠纷为由查封项目,迫使项目停工、拆迁停摆。但又有些犹豫,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把矛盾摆到明面上。可能的话,他希望通过策划一些对叶哲朗和哲朗集团不利的新闻,迫使叶哲朗妥协,放弃海格。
楼下的舞台传来嘈杂的哥特摇滚,尖锐高亢的男声伴随着节奏强劲的鼓点,震耳欲聋。孔嘉从胳膊上抬起头,靠近叶哲朗,似乎是听不到他说什么。叶哲朗凑到她耳边,手依旧放在她的背上。云间来不及思考,举起手机,快速连拍了几张。但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真的利用这些照片。
音乐越来越响。云间不由得按了按耳朵,看见叶哲朗扶着孔嘉站起来。孔嘉整个人软绵绵的,几乎站不直,歪着脑袋靠在叶哲朗怀里。两人相拥着穿过吧台后面拥挤的圆桌,走向通往一楼的楼梯。云间握着啤酒瓶犹豫片刻,终究没办法坐视不管,放下酒瓶跟上去。他装作边打电话边往楼下跑,经过两人身边,在一楼的楼梯口停下脚步,回过头。
“孔嘉,你怎么在这儿?”他做出惊讶的表情,接着四下张望了一下,“陆衡呢?”
孔嘉半睁着眼睛,冷淡地看了他一眼。“谁是陆衡?不认识。”
云间一愣,立刻明白他们俩大概又吵架了。他笑了笑,收起手机,走回来。“怎么喝成这样?我送你回去吧。”说着伸手扶着孔嘉。
“谁要你送。”孔嘉含糊地咕哝道,摆脱他的手,看着他脸上的伤,轻轻哼了一声,“你又来跟飙车族鬼混吗?”
“走吧。先回家再说。”云间不由分说,抓着她的肩膀搂过她,同时若无其事地拨开叶哲朗的手。孔嘉挣扎着想推开他。云间没放手,牢牢箍住她的肩膀,笑着朝叶哲朗挥了挥手,假装没看到他略带敌意的目光。
“我不要回家。我不用你送。”孔嘉一边喊,一边无力地挣扎,见挣不脱,开始对云间拳打脚踢。
周围的人纷纷侧目相向。叶哲朗再不迟疑,几步走过来。“她说得很清楚,不想跟你走。”他直视云间,语气冷峻。
孔嘉使劲挣扎了一下,挣脱云间的手,躲到叶哲朗身边,仿佛受了惊。
“别勉强她。我会安顿好她的。”叶哲朗看了云间一眼,搂着孔嘉往外走。
云间原地站了片刻,看着孔嘉倚着叶哲朗、脚步虚浮,又立刻跟上去。想了想,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宣宜。电话响了一声,宣宜就接了。云间简洁说了孔嘉喝醉的事以及酒吧的位置,没提叶哲朗。宣宜喜出望外,答应立刻就到,似乎一直在找孔嘉。云间看着孔嘉和叶哲朗向停车场走去,迅速挂了电话,跑过去。
“孔嘉,你要去哪儿?”他伸手去拉孔嘉的胳膊,却被叶哲朗挡开。孔嘉歪着头,把脸埋在叶哲朗怀里,仿佛没听到。云间往前一步,拦在前面。“不管怎样,我不能让你喝得醉醺醺的,深更半夜跟他走。”
叶哲朗觑着云间,微微一笑。“跟你走也不见得多靠谱。我看你更危险。再动手动脚,我对你不客气。”
云间没理会,尽量心平气和地说:“孔嘉,别拿这种事赌气。我给宣宜打电话了,她马上就来。”
孔嘉抬起头,仿佛忽然清醒了,一伸手抓住云间胸口的衣服。“谁让你打电话的!谁让你多事!你这个混蛋!”她踉跄了一步,额头猛地撞上云间的下巴。
云间摸了摸下巴,伸手抓住她的肩膀,让她站稳了,见她额头磕红了一块,不禁觉得好气又好笑。“好了,先回去。我叫的是宣宜,不是陆衡,你生什么气。”
“你还真体贴啊。果然是陆衡的好兄弟,我的好哥们儿。”孔嘉仰起头,略带讥讽地看着云间,“那宣宜呢?你为什么这么对她?我真不明白,你怎么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好像她痛苦是她自己想不开。好像你是故意把她留给萧颂……”
“够了,孔嘉!”云间低声打断她,松开她的肩膀,心里恼怒。
“心虚啊?”孔嘉嘲弄地说道,往后退了一步,眼睛盯着云间,目光锐利,“是不是你走了四年,你那两个兄弟只是笑着拍拍你的肩膀,你就不知道自己有多混蛋?你知不知道,因为你,宣宜已经死过一回了。”
云间看着孔嘉,呆呆地站着。
“三年前,也是这时候。你不知道,她有多么处心积虑。”孔嘉酸楚地摇摇头,伸手扶着旁边一台车子的后车盖。
“她给我换了手机号,特意安排我去希腊和意大利旅行,告诉我她有重要采访要出差,别给她打电话。计划得一丝不苟。大概觉得等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死了一个月,我就没那么伤心了。她留了一张小便签,不是给你,也不是给我,而是给房东。还留了五万块钱,说不想一个人死在宾馆里,抱歉给房东带来麻烦,只能尽力赔偿他的损失。”孔嘉哽咽一声,抬手擦了擦眼角。
云间张开嘴,感觉有一团模糊的东西在胸口绽开。
“要不是我没赶上飞机,临时回家……”孔嘉深吸一口气,低下头,沉默良久。
“她居然在床边放了一个脸盆,旁边还铺了毛巾。她都不在乎在静脉上割一刀,不在乎自己流了半盆的血,倒是在乎把别人的房子弄脏了。我从来不知道她这么冷静可怕。”
云间极力控制自己,下巴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远处响起汽车喇叭声,在空了一半的停车场回荡,渐渐消失。
“她在医院住了两个星期。出院没多久,突然告诉我,她跟萧颂在一起了。她向我保证以后都会好好活着,看起来却像早就死在医院里了。”孔嘉抿了抿嘴唇,凄然微笑,“你这个混蛋是不是还在心里怪她移情别恋?”她怜悯地看云间一眼,按了按额角,勉强站直身体。叶哲朗伸手扶着她,往停车场尽头走去。
云间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走到一台黑色车子旁,打开车门,忽然发觉自己失去了所有的气力。旁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有人叫了他一声。他转过头,看见一台黑色越野车在路边停下来,宣宜开门下车,向他跑来。陆衡在另一侧下车,绕过车头跑过来。短暂的瞬间,云间坠入一种清醒的梦境。他失神地望着宣宜,看见她的嘴唇在动,却听不见她说什么。
“云间,孔嘉呢?”宣宜大声说,看他脸上有伤,欲言又止,接着察觉他神情有些异样,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胳膊。云间完全没有反应。
“孔嘉呢?”陆衡大吼一声,使劲拍了下云间的肩膀。
云间愣愣地抬手,指了指前面那台正从停车位开出来的黑色X6。陆衡皱起眉头,怒气冲冲跑过去,张开双臂拦在前面。车子猛然停下,但保险杠还是撞上了他的膝盖,他一下趴在引擎盖上。云间吓了一跳,这才回过神,立刻跑过去。
陆衡立刻站起身,走到副驾驶座一侧,掀开车门,把孔嘉扯下来。
“你疯了?”孔嘉怒道。陆衡一言不发,抓住她的肩膀就走。孔嘉愤怒地挣扎,却挣不开,转头在他的手背狠狠咬了一口。
陆衡惊叫一声,不由得放开她。他抬起手背看了一眼,再次伸手,抓住孔嘉的胳膊。“跟我回去。”他低吼道,拉着她往前走。宣宜见孔嘉脸色苍白,神情焦躁,忍不住拦了陆衡一下,却被他一把推开。
“放开她。”叶哲朗从车尾走过来,拦住陆衡。
陆衡鼻子上聚起愤怒的皱纹,松开孔嘉,一拳打在叶哲朗鼻子上。叶哲朗猝不及防,狠狠挨了一下。陆衡没有停顿,紧接着又挥起一拳。云间赶紧拦住他,勒着他的胸口,把他往回拽。
“你没事吧?”孔嘉扶着叶哲朗,见他鼻子直淌血,不禁满心歉意,朝他脸上伸手。叶哲朗笑了笑,拨开她的手,若无其事地抹了一下鼻子。“你先上车,等我一下。”孔嘉低声说。叶哲朗点头,看了陆衡一眼,绕过车尾坐上车。
孔嘉转过身,仔细打量着陆衡,厌倦地摇了摇头。“云间,把他带回去,别让他在这里丢人。”她平静地说,目光依然停在陆衡脸上。
“我丢人,那你呢?”陆衡挣开云间的胳膊,向前一步,“半夜三更喝得醉醺醺的,还要去哪儿?”
孔嘉斜眼看着他。“那你半夜三更跑人家家里,又是干吗去了?”
“我跟你说了。我没有。没有,没有,没有!”陆衡怒吼。
孔嘉后退一步,靠到车门上,嗤笑一声。陆衡看着她的神情,火气上冲,反而冷酷地笑起来。“你是为了公平吗?行,那你去吧。”
“公平。”孔嘉慢慢点了点头,靠着车门抬起头,失望地望着陆衡,“这就是我像白痴一样爱过的人,抛弃我的人。我为什么不放过自己,换一个试试。换一个不行就再换一个。”
“你这个笨蛋,白痴!没有我,你不会幸福的。”陆衡挥拳在引擎盖上捶了一下,“你早就试过很多了,还摔得不够惨?”
“那就继续试。”孔嘉拉开车门,准备上车。
陆衡走过来,抓住她的手,甩上车门。“为什么?”他咬了咬嘴唇,凝视她,“就因为这个?你知道我的心在哪里,这还不够吗?你为什么不能把她当作一个任性的小孩?就当可怜她。”
“不能!不够!”孔嘉大喊,“我要的是完完全全的。不管你说是什么,对我来说,爱就是自私幼稚愚蠢,就是什么都可以说,什么都不能忍。不能忍!”她焦躁地甩开陆衡的手,打开车门坐上车。
“孔嘉。”宣宜伸手抓住车门。
“让她走。”陆衡拨开宣宜的手,把她拦在身后,看了孔嘉一眼,关上车门,转身向停车场外面走去。云间喊了他一声。陆衡伸出手,示意别打扰他。
叶哲朗向右转弯,车驶出停车场,右转开上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