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理想在那里吗?
我们的爱情在那里吗?
十一月,路两旁的悬铃木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空气冷冽。阳光透过薄薄的霾,照在人行道上。
云间抬起头,深吸一口气。一股又干又冷的空气在胸腔里摩擦。一阵粗糙的颗粒感。他缓缓呼气,心里涌起某种熟悉的疲惫。但他知道,那不仅仅是因为连续五天熬夜。
早上,从办公楼电梯出来,他就感觉到气氛有些反常。转过走廊时,差点和公司媒体部一个同事撞个满怀。对方仿佛受了惊,迅速往电梯走去。云间有些纳闷。但走到公司前面的走廊,看到几个警察抱着电脑主机走出来,他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
只是这个网络公关公司倒闭得比他预想的更快。罪名很可能是敲诈勒索,也可能是非法经营。不管怎样,这和负责写稿子的他没有直接关系。但是,这个月的工资显然拿不到了。
肩膀被猛撞了一下。云间趔趄了一步,转过头,看见一个背着黑色电脑包的男子边抬手向他致歉,边向前面的地铁站跑去。已经过了上班时间,人行道上依旧熙熙攘攘。两个戴红色针织帽的年轻人抱着一沓广告传单,站在路中央左右张望,不时往匆匆经过的行人手里塞上一张。
地铁站旁边有个广场。云间慢慢走过去,跨过人行道旁的护栏,在喷水池边的花岗岩石凳上坐下来。上午十点半,广场上空空荡荡,褐色大理石地砖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亮。云间眯起眼睛,望向远处灰白的天空。
他已经想不起,这是从大学退学后的第几份工作。四年来,他仿佛一直在重复一件毫无进展又毫无意义的事。有时,挤在人满为患的地铁车厢里,或者夜色中独自走在昏暗的人行道上,他会忽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又要前往何地。
一个头戴复古雷锋帽的年轻人推着一辆改装三轮车,沿着人行道走过来,在喷水池旁边的空地停下。一阵温暖的甜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冒着雾气的白纱布蒸笼上,嫩黄的玉米摞得整整齐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小贩看起来二十出头。荧光黄羽绒服的胸口位置有一串字体夸张的英文字母。黑色紧身牛仔裤配棕色马丁靴的装扮,像是模仿时尚杂志的穿衣风格。他一边吆喝,一边熟练地剥玉米,把须上还沾着水珠的玉米穗扔在地上。
云间漫不经心地望着他,猜想他应该也曾被城管抓住。蒸笼掀翻在地,三轮车被扔到敞篷执法车上,金黄的玉米滚得满地都是,被一脚踩烂。也许,他还被城管殴打过。然而,此刻在微暖的冬日阳光下,他看上去无忧无虑,仿佛推着小车露天卖玉米只是因为觉得快乐。云间知道,那是因为他还足够年轻,贫穷和漂泊看起来似乎没那么可怕。
刚退学时,云间也觉得没那么可怕。他去了一家物流公司,工作是开着十几米长的重型卡车往返于京珠高速。深夜沿着空荡荡的公路驱车前行时,令他最难以忍受的是过于空闲的大脑和过于芜杂而忙碌的心。于是他换了个工作,开始每天骑着三轮车在天通苑派送快递。每天打数十个电话,爬数千级台阶,背诵片区的道路和楼宇编号,让他得以暂时忽略一些事。然而,这没有维持多久。
那年冬天的一个清晨,他骑车过马路时被一辆右转弯的红色奥迪跑车撞倒。车从三轮车后侧撞上来,他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临空抛出,重重地摔在马路中央。四周一阵紧急刹车声。他仰面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头顶是冬日阴霾的天空,翻新过的柏油路面散发着一股独特的烧糊味。他忽然忘了所有的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躺在这里,不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最后的记忆是退学离开学校那天,他背着登山包躲在教室外面的梧桐树阴影里。很快,坚硬的路面和右肩的剧痛让他清醒过来。同时清醒的,还有某个他竭力舍弃的自己。他望着远处飘浮在雾霾中的城市天际线,蓦然感到不寒而栗。
喷水池旁边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云间转过头,看见一个身穿黑色毛呢外套的女孩耳边贴着手机,沿着成排的银杏树穿过广场。他目送着那个背影,感到有什么东西轻轻搅动他的心。纤瘦的肩膀,颀长的脊背,略显犹疑的脚步——像极了某个人。每当想到她就住在这座城市某个洁净明亮的房间里,云间总是难以压抑心底的渴望。连日的熬夜则让这种渴望近乎失控。他抬头长呼一口气,决定回家睡觉。
回到天通苑北区,已是中午。穿过小区中心的刺柏树丛,云间就听到一阵喧闹声。抬眼望去,楼门前围了一大群人,像是有人吵架。他无心理会,绕开人群。忽然听到一阵砰砰的响声,像是有人往地上扔什么东西。紧接着有人大喊一声,人群一阵骚动,往楼门聚集。喊声很熟悉,云间胸口一紧,立刻拨开人群往里面挤。
楼门前扔了一地的东西,大大小小的旅行箱,胡乱卷成一团的被褥,还有各种塑料收纳箱。一个戴着红袖章的大妈指挥着一群保安,正从楼门里往外扔东西。台阶前的绿色塑料垃圾桶旁,聂非脸贴着水泥地面趴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保安单膝抵着他的后背摁着他。
“聂非!”云间怒不可遏,冲上去一把推开保安。
聂非费力地坐起来,脸上蹭红了一大片。中年保安被云间推得趔趄了几步,撞上台阶,立刻挥拳冲过来。云间侧身挡在聂非前面,伸手接住飞来的拳头,怒目瞪着对方。中年保安鼻子有些红肿,像是挨过一拳。
“行了,老谢,别跟孩子一般见识。”站在台阶上的红袖章大妈喊道。中年保安忿忿地缩回手,瞪了云间一眼,转身往楼门里走。
“房子是我花钱租的,你们有什么权利撵人?”聂非伸手按着脑袋,痛得龇牙咧嘴。
“你没事吧?”云间扶起聂非。聂非摇摇头,呸了几声,吐出嘴里的尘土。“你们凭什么打人!”云间转头怒道。
几个保安扛着拆卸下来的隔断房石膏墙,从楼门里走出来。那个大妈往旁边错开一步,让出路来,转过视线打量着云间和聂非。
“是他先动手打人。”大妈慢条斯理地说,抬手指了指堆成小山的行李,“你们找找自己的东西,赶紧搬吧。要房租、押金就找房东、找中介要去,我们只管清理群租房,其他的事不管。”
云间这才想起笔记本电脑没带在身上,心里顿时如坠冰窖,开始翻那堆行李。聂非见他疯了似的四处乱翻,连声问“怎么了”,顺手帮他把一个黑色旅行箱拖出来。云间看了一眼,随手往外一推,又去拖另一个黑色旅行箱。
翻了十来分钟,最后在平常放书和CD的白色塑料箱里找到电脑。一起塞到里面的还有两个陶瓷马克杯和一双脏兮兮的运动鞋。云间看着斜着裂了两道的显示屏,愣了片刻,合上电脑,塞进塑料箱里。
“不能就这么算了。”聂非腾地站起来,要上前理论。
“算了。谁跟你讲理。”云间抓住聂非的胳膊把他拽回来,顺势推了一下,“快点收拾东西,找小郭退钱。”
“那小子早关机了。他们来砸门,我就给他打电话了。”聂非清了清喉咙,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把云间的黑色旅行箱推到一旁,打开塑料收纳箱挑东西。“只能去地铁站前面堵他。他经常去那儿摆摊租房子。”
经过小区东门的垃圾桶,云间忽然一扬手把卷成一团的蓝色棉被扔进去,面无表情地拖着旅行箱继续往前走。聂非略感诧异,停下来往垃圾桶里看了一眼,见云间转上地铁站前面那条宽阔的六车道马路,快步跟上去,和他并肩走。云间看出他欲言又止,像要解释什么似的说:“被子太脏了。熏人。”说着皱了皱眉,露出一副自虐的笑容,“不知道平常我怎么能忍受。”
聂非斜眼看着云间,愣了几秒,接着哈哈大笑起来。云间不理会,低着头,拖着箱子往地铁站走去。
午后的阳光穿过梧桐树的枝桠,洒在柏油路上。地上落着几片宽大的梧桐叶。他没法告诉聂非,经过小区花园那些推着婴儿车晒太阳的年轻妈妈时,那卷蓝色棉被让他备感困窘难堪,仿佛这座城市对他的羞辱。
走出十多米,回头一看,聂非还在原地大笑不止。云间有些不忿,扯着嗓门大喊:“你有完没完!”
聂非笑着摇摇头,正要拉起旅行箱,忽然脸色一变,松开手,转身往马路对面跑去,边跑边解开身上的登山包,随手往旁边一扔。不等云间反应过来,聂非已经翻过马路中间半人高的隔离护栏,穿过对向车道,往地铁站相反的方向跑去。前面不远处,一个头戴灰色针织帽的人也在跑,像是二房东小郭。云间赶紧扔下箱子追上去,差点迎头撞上一辆出租车。路上车太多,他只能在马路这边跟着跑。
云间从小在矿山追着运煤卡车跑,体力非常好,很快就超过了聂非,隔着马路向他打了个手势,继续往前跑。跑过前面的红绿灯,云间超过了小郭,穿过马路往回包抄。小郭一见这阵势,立刻掉头往回跑,斜着穿过马路。聂非紧盯着他,也立刻冲上马路。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左侧车道的一辆白色厢式货车向左急转。云间只觉得眼前一黑,聂非瞬间消失了。厢式货车横在马路中间,白色护栏歪歪斜斜地倒下一大片。
之后的事,云间完全没有印象,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蹲在医院的走廊上。聂非脖子上套着牵引器,头上戴着网罩,躺在走廊边的临时病床上。穿绿色手术服的医生向云间解释着“颅内血肿”、“颅压过高”之类的,见云间一脸迷惑,顿了顿,抬手拉下绿色口罩,说:“明天下午动手术,准备两万块钱吧。”转身进了病房。
云间愣愣地抬头,望着床边的透明输液袋。旁边的护士在写字板上迅速划拉几下,把一沓单据递给他,“先把治疗费和住院费交了。”
几张银行卡里的钱都取出来,交完五千多的住院费只剩下五百多。云间知道聂非没把大学延期毕业的事告诉父母,这时候向他父母求助不仅会让聂非苦心维持的谎言被戳破,还会让那个贫穷的家庭彻底失去希望。恐怕他们也不一定能凑出两万。
走出住院部一楼大厅,傍晚的冷风迎面而来。云间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决定给开黑车的老周打电话。
在北四环路边吹风等了半个小时,云间听见身后响起一阵引擎轰鸣的声音。他转过身,一台崭新的黄色大众尚酷猛地在他面前停下。老周戴着黑色棒球帽,一身干练的滑雪服,从驾驶座探身向他打招呼。
“换新车了?”云间快速扫了一眼车身,拉开副驾驶座车门坐进去。
老周瞄了眼后视镜,向左打方向盘,敏捷地插到一台白色本田前面,引得对方猛按喇叭。“旧车了。就是经常换换颜色。”他猛踩油门,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向右,开始在车流里腾挪转移。
“听听发动机的声音。三阶改装。”老周得意地说,见云间一脸凝重地望着前面,转过头问道:“怎么忽然想通了?你不是说只拉客,不比赛吗?”
老周是天通苑附近的村民,拆迁拿了五百多万补偿,由于没有正经工作,就在天通苑地铁站前开黑车。让云间觉得荒诞的是,他的黑车是一台奔驰B级,和十几台黑车一起排队时,从地铁口出来的上班族总是本能地无视它。云间在物流公司开过一年卡车,车技过硬,一有空就给老周代班,从来没给他惹过麻烦,两人关系不错。
云间拉过安全带扣上,勉强挤出笑容,说起聂非撞车的事。老周叹口气,没说话。
“一晚上能赚两万吗?”过了一会儿,云间忽然问道。
四环主路车流稀少,老周不断换挡,车速开始飙升。“你疯了?”老周转头瞟了云间一眼,又转回去,“你保证都能赢?东坝好手多着呢。”云间没吭声。老周喃喃道,“也不是不可能。不过要找配置差不多的车。”
刚出东五环七棵树出口,远远就听到分贝极高的发动机轰鸣声。转过路口,刺眼的疝气灯迎面袭来。老周降低车速,慢慢靠近。前面人群喧闹,身穿赛车服的车手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旁边一个物流基地前的空地上停满各种车,大部分是大众和福特,也有少量奥迪和现代。云间对车了解不多,却也一眼看出这些车都换过轮毂和轮胎。
前面是一条南北向的宽阔马路,大约十米宽。云间跟在老周身后凑过去的时候,两辆福克斯正停在起跑线上。
“关好车窗,别挂在倒档上。”一个貌似裁判的年轻男子大声说。两个车手点了点头,摇起车窗。紧接着引擎轰鸣,两台车蓄势待发。裁判看一眼前方,抬起手,喊“三二一”,接着用力挥下手。
车胎急速转动,发出尖锐的声音,两台车在柏油路面上挠了一下,猛地蹿出去。人群瞬间沸腾起来,向路中间聚集。两台车一下跑出百米,引擎声迅速远去,远远还能听到换挡时的爆破音。
比赛是四百米直线加速赛,赛时很短。很快车到终点,人群迅速散开,又有两辆丰田开上起跑线。
“跟你平常一个人飙车不一样吧?”老周掏出手套戴上,抬眼看了看云间,“找台车试试?”云间点头,握拳在胸口碰了碰,老周笑着摆摆手,“用不着客气。不过别急着下注,先练练手。”
对手是一个开改装丰田锐志的年轻人。穿着白色赛车服,一头染成红色的短发,看着跟云间差不多年纪,额头还有未消的青春痘。红发男子瞄了一眼云间,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在起跑线上摇起车窗的时候,还略带嘲弄地冲云间做鬼脸。云间淡漠地看了看他,心里涌起一股不知何来的愤懑,身体向后贴紧椅背。
云间赢了第一场比赛,绕着旁边的泥土路回到起点时,红发男子要求再比一次。云间看着他一脸傲慢的神情,说:“一场两千。”红发男子略微愣了一下,挑了挑眉毛,冷笑道:“五千。”云间毫不迟疑地答应。
再次输给云间后,红发男子打开车门走过来,把一沓钱拍在引擎盖上。“再比一场。你赢了,这两万块钱都归你。输了你就当没赢过。”他抬起下巴,挑衅地看着云间,“不过我要换车,R8。敢不敢比?”
云间看着引擎盖上的那沓钱,微微眯起眼睛。
“这不能比。性能差远了。”老周大声说,手搭着车窗弯下腰,低声说,“见好就收。换个人再比。”
“我需要这两万。”云间盯着那沓钱,“聂非一个人在医院,我得赶紧回去。”
老周轻轻叹口气,没再劝他,拍拍他的肩膀,退到旁边。
并排停在起跑线上时,红发男子转头望着云间,大声喊道:“喂,我叫柏泉,你叫什么?”云间瞥了他一眼,没理会,摇起车窗,挂空挡踩油门。引擎震耳欲聋。挡风玻璃前面,路两旁的围观人群屏息注视着起跑线,裁判略显庄重地抬起一只手。
紧盯着车灯照亮的柏油路面,冲进茫茫夜色时,云间忽然明白自己一腔愤懑所自何来。踩下离合,松开离合,连续加油换挡的时候,他还领悟到自己为什么会从大学退学,为什么来北京七年越挣扎越沉沦。
冲过终点线后,云间没有减速,直奔这条未修完的柏油马路的尽头。然后猛踩刹车,猛打方向盘,转过一百八十度,掉转车头停下来。
四周寂静,初冬的夜空湛蓝辽阔。他仿佛透过一面比挡风玻璃更宽阔的玻璃眺望外面。一轮上弦月悬在西北方向,宛如一道洁净的弧线。
递过那沓钱的时候,柏泉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说:“留个电话吧。下次再比。”云间没搭腔,接过钱转身就走。“喂,你是怕输吧。”柏泉在后面喊道。云间充耳不闻,一边把钱塞进羽绒服内兜,一边跑回老周的车。
第二天晚上,云间正在病房里给聂非换病号服,老周打来电话。柏泉带了几个人围着他的车,要求云间去比赛。云间听出老周声音有些发抖,意识到事态严重,把聂非交代给邻床的护工,立即打车赶到东五环。
七棵树出口前不远,路边停了一排车,云间一下车就被几个穿滑雪服的年轻人团团围住。柏泉靠在老周那台尚酷的引擎盖上,脸上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笑容。“让你来比赛还挺难。”
云间没理他,朝副驾驶车窗弯下腰,抬手到额边,向车里的老周致歉。老周靠着椅背露出苦笑,摆摆手。
“你赢了我就不玩了,这可不厚道。”柏泉走过来,斜靠着车窗看着云间,“今天我们上五环,从这里到八达岭高速。还是赌五千。”
老周冲云间使劲摇头。云间迟疑了一下,点头答应,“不过这事跟我朋友没关系,让他先走。”
柏泉跨出两步站到旁边,其他人也纷纷让出路来。老周抬头看了看云间,有些难为情。云间冲他爽朗一笑,挥了下手,“没事,就比一次。”老周点点头,发动引擎,向右转弯,车转上五环匝道,很快远去了。
“我还开R8。你嘛,这里的车随便挑。免得说我赢你是靠车。”柏泉拉开那台白色R8的车门,抬手指着路边的一排车。云间随手指了指柏泉身后一台白色跑车。“GTR啊。挺好。也差不远。”柏泉笑了一声,砰地关上门。
悬于地面的五环路在向夜色中延伸,两侧的荧光标反射着淡淡的黄光,从窗外扫过。路上车不算多,云间转动方向盘左右换车道。白色R8在前面十来米的地方,超过一辆拖斗卡车,又迅速转上右边的车道避开一台红色越野车。云间踩下油门,转上左边车道,右边的卡车一掠而过。
前面是向左的弯道,R8稍微降速。云间没有减速,迅速靠近。过了弯道,两车几乎齐头并进,云间看见右边车道上的柏泉冲他做了个鬼脸,不禁在心里苦笑。
忽然,后面传来一阵强劲的引擎轰鸣声。两盏刺眼的疝气灯迅速靠近。云间瞄一眼后视镜,一台看不出车型的黑色跑车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赶上来,直奔GTR而来,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眼看就要撞上车尾。
云间心里一惊,向右打方向盘,轻踩刹车。更令他惊讶的是,前面的R8猛然刹车,车尾迎面而来。云间赶紧一脚把刹车踩到底。一阵车胎摩擦路面的刺耳声音响起。还是晚了。车头猛地撞上R8的车尾,两个安全气囊砰地打开,一下把云间按在椅背上。GTR顶着R8滑行十多米才停下来。所幸路上车不多,没再撞上其他车。
柏泉很快打开车门走过来,一手搭着车窗,示意云间摇下车窗玻璃,探头看了看,一脸故作惊讶的神情。“啧啧,居然没事。”他咂嘴笑道,伸手戳了戳气囊,“不过车就严重了。”
云间转过头,透过后视镜看见那群年轻人纷纷在后面停下车,围上来。
“那台黑车……”云间一下子明白了柏泉的意图。
“什么黑车?我没看到。”柏泉靠着车门讪笑道,“我只看到你撞坏了两台车。你说怎么办?”
云间转过脸仔细看着他。柏泉回望云间,露出恶作剧的表情,得意地笑了笑。
“麻烦的是,这车也不是我的。这样吧,你写张欠条,把身份证押这儿,自己找跟他商量去。至于金额嘛。”柏泉转头瞄了瞄两车相撞的位置,“少算点,就二十万吧。这两台车加一起上四百万了,撞成这样,二十万根本不够修的。”
云间靠着椅背,一言不发。二十万还是三十万,对他来说没有一点区别,反正他赔不了。
“原来你是内蒙古的。”柏泉拿着身份证,瞧着云间,戏谑地笑了笑,递过一张名片,“明天你去找这个人。至于怎么还钱,你问他。”
云间接过名片,上面印着“博约公关”、“冯思源”。柏泉把身份证连同欠条塞进赛车服胸前的口袋里,走出几米回头说:“别想溜。东坝很多人认识你那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