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生活中的一个转折点。
离开编辑部的时候，天已经略黑了。总编站在我办公室的门口，倚着门框，弯曲起右手食指，在半开着的门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发出闷闷的声响。“李择安，”他催促道，“快一点，陪你看完房子之后我还得回家。”
我抬头看看他，他瞪我一眼，我又低下头，收拾起桌上的纸张。总编并不是多么热心的人，将家里多余的房子租给我，无非是为了一笔房租，更何况为了房租，他还为我找了合租的同伴。他说这样做，我可以少负担些费用。
房子在距离单位不远的地方，是小高层。我们到达楼下的时候，总编提醒我：“抬头看上面，这幢楼的最顶层。”我循着总编的话语向上望，望到最顶层，这公寓的高度足以令人生畏。
“很高吧？”他带着得意的神情。
“可是那么高……发生个意外怎么办？”
“能有什么意外？”他微微挑起眉毛，“这么高的楼，飞贼进不去，就连只昆虫都不会有的。”
“地震，火灾，就连断电，都是个麻烦事。”我已经有了很多不好的联想，肩上的包逐渐下滑。
“你总这么悲观。”他说，“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不好的事。”
我无奈地朝他耸耸肩，包彻底滑落了，我及时用手腕勾住了它，有些疼。
我跟在他身后，走进电梯。他摁下了“24”键。
在这个狭小的方形铁盒中，任何细小的声音都会被渐次放大，回音带着金属质感，同原声交叠在一起，这种失真的感受让人惶恐。于是我们都没有说话，安静地等待电梯到达。
“出了电梯向左转，2402。”走出电梯，他掏出钥匙。
房间装潢成了欧式。客厅顶上悬着深色的水晶灯，橡木家具雕着精致的图案，乳白的壁纸上有繁复的花纹，一面墙装了壁炉，还有一面墙上挂着一幅半开油画。
“这里原先是我女儿住的，现在她出国进修，需要好几年的辰光，房子便空下来了，好几年。”总编有些感慨，“你自己随意看看，我在沙发上歇歇。”
我点点头，向里走去。
一间卧室是浅褐的暖色调，另一间卧室换了淡灰的，它们墙上各有扇圆弧形的门，连接着长长的阳台。厨房墙壁悬着一组透明柜子，厨具餐具整齐有致地摆着。厨房隔壁的浴室里有个圆形的浴缸，直径有两米，深约半米，地面贴牢朱红的马赛克。书房里乳白的一套家具配了普鲁士蓝的壁纸，一角有旋转的楼梯，楼梯通向阁楼。房子毕竟长久地空着，楼梯扶手上覆着浅浅薄薄的一层灰，我尽量不去碰它。阁楼的装修甚为简单，仅是铺了实木的地板，墙壁上开了许多田字形的窗，窗户搭配了厚重的窗帘，密不透光。
我下了楼，重回到客厅。
“意下如何？”总编直起身子，他搓了搓手，重新振作起精神。
暂时还没有优于这里的选择，它靠近单位，装修精致，总编给出的价钱也不算离谱，这种近于完美的寓所，对我们彼此都有益处。
“挺好。”我说，“就它了。”
总编带着笑，要我看客厅的油画。
“你猜它是谁画的？”
落款处画着一只小小的老虎头，该是陈想眠吧，她偶尔会为我们杂志画图，大大小小的插图，风格不算陌生，只是我还没见过她的油画。
总编先我一步公布了答案：“是陈想眠在很早之前赠的，如今她从北方搬来之前同我联系，我便打算让你们共同住在这里——恰好你也缺个住处。你们二人生活上相互照应，只当是作个伴了。”
房子太大太沉寂，人又太渺小，若是长久地居住在里面，总有一天会被它打败。平素里我虽自信内心坚韧，此时却颇有些忌惮了，人是敌不过没有心绪的事物的。
我接受了总编的安排，有时他确实考虑得比我周到。
想眠是周六晚上来的。
那时我正抱着笔记本看电影，有人摁下了门铃，叮叮当当的，也不恼人。打开门，一名女子出现在眼前。
她披散着一头漆黑的卷发，弯弯绕绕直至腰间，搭配深深眼窝，烈焰红唇丰满莹润，一条黑色大摆裙上落满了庞然的各色花朵。臂上戴了粗粗细细数只镯子，端的有种异域风情，看上去比她的姓名还要旖旎上好几分。
她拖着一只红色的旅行箱，给我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跨进门，大方地甩掉了自己的尖头高跟。
我回应给她一个微笑。
她在房内到处走走看看，眼神充满好奇。她随后即站在浅褐的卧室门前，问道：“择安，我睡这间屋子可好？”
她的声音很脆，语间带着北方的爽朗利落，惹人欢喜。这暖色调于她正合适，加之自己心里早已选定了淡灰的，便附了她的议。
我总不是个爱与人唱反调的人。
她将行李拖进自己房里，我继续坐在客厅，看未完的电影。
这是部老电影，为了下个月的选题才找来看的。女主角二十出头，清瘦，有月白的皮肤，精致的瓜子脸上容下了细长的眼、高挺的鼻与小小的口。她绾了发，套了件蛋壳青的衫，缓缓走在去约会的路上。同她约会的是个音乐教员，先前做过她的老师。
我坐在长沙发的一边，仔细看着。
想眠换了身长袍，从房里走过来，坐在我身边，不多久又索性横躺下来。
“这姑娘很像你。”她说。
我脑海里浮现出自己的模样，我没有细长的眼也没有高挺的鼻，仔细论起来，真没有一处相似的，但又不好驳她，只回她是“是人三分像”。
“不是指五官相近，而是一种感觉。”她补充，“你们同样的，五官浅浅淡淡，看似毫不惊人，却很优美。”
我笑笑，自己只不过相貌平平而已。
“你是处女座对不对？”她的目光从屏幕移至我身上。
我纠正她：“处，第三声。其实该叫室女座的，只是当初翻译错了，一直错到现在。”
她点点头：“我是狮子座。”之后便不再说话。
音乐教员长那女子十来岁，已经有了家室。后来教员东拼西凑，凑足一笔钱，同妻子离婚，娶了那女子。女子在婚后依旧坚持旁听丈夫的课，她说学生时代最好的时光，便是在他课上。自己一生最好的时光，全是在他课上。
夜深了。想眠起身离开，宽大的袍子随着脚步轻微摇摆着。
“我去休息。”手搭在卧室门把手上，她回头对我说，“晚安，择安。”
我们过着各自的生活，一个人住抑或是两个人，并没多大的区别。我喜欢独立的人和独立的生活，人与人的交集愈少，就越能遵循自己的意志生活。我们活在这个世上，可以认识很多很多人，但万万不可随意与人扯上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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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结束，因为要开始准备考试，所以贴一个很久以前写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