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子，酗过酒，抽过烟，打过架，也蹲过几天看守所，总之，你所能想到的社会恶习，在这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小伙身上都可以看的一清二楚。
邻居街坊们看到东子那一头黄发，叼着烟的模样总会嗤之以鼻，表面上不说什么，背地里却在偷偷的教育自家的孩子：你如果学他，我就打断你的狗腿。
和东子一起长大的那些发小们因为趋于家长的威严，每次见到东子的时候就像见到鬼一样，招呼不打，扭头就跑。
可东子不会这样，虽说他对外人冷漠，可却从来不会对自己的小伙伴们这样。
记得曾经有一次，东子家对门王阿姨的孩子被小痞子欺负，还是东子挨了一刀把他救回来的。可是王阿姨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就重重的把门给关上了。
东子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王阿姨在用藤条狠狠的抽打着他的小伙伴：叫你跟他玩，叫你跟他玩，这下吃到苦头了吧。
东子什么话也没说，捂着伤口便独自一人离开了。对于这样的冷言碎语，这六年以来，他听得耳朵都起了老茧，早就习以为常了。
六年以前，东子还在念初二，头发还没有染成黄色，王阿姨也不会那么讨厌他，小伙伴们也都和他玩的很好。
当年他是以全县第五名的身份进入到他们城镇那唯一一所省示范初中的，体育成绩也是一直名列前茅，作文比赛也拿过不少大奖，英语演讲也进入过全国总决赛。无论是父母还是老师，以及邻里街坊，都觉得这个小男生将来一定会有大出息，考上名牌大学那是十拿九稳的顺当事情，只是时间还没到的问题。
这一点，东子在六年之前也是这么认为的。
所有美好的期望都投注在这个十四岁的小男生身上，没有人会怀疑他的未来会出什么大的差错，唯一值得商榷的那也只是，成功的方式将来会是哪一种？
可生活永远比戏精彩，因为我们永远猜不到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东子的父亲是卖水果的，每天天还没亮他就开着小皮卡上城镇那固定的站点去了。除夕夜的前几天，因为上街置办年货的人会出奇的多，东子的父亲也就起的格外的早，凌晨三点钟的样子，就开着车去了城镇最繁华的街道，抢到了一个好位置。
可偏偏不巧，那天赶上了一年一度的领导视察日，为了美化街道整洁市区，估摸着是早上八点钟的时候，一下就来了很多穿着制服的城管来清剿。
小商贩们慌慌忙忙的推着车往家的方向疯跑，一路上丢下了很多蔬菜和水果，可那骨子眼，谁还能顾得上这些啊。一心只想着跑的远远地，别被抓住就好。
可总有那么几条漏网之鱼被抓住，不然小城管也不好向上头交代。东子的父亲就是那条漏网之鱼。
一群城管一下就围了过来，不分青红皂白的抡起棍子就是一通乱砸。东子的父亲出于本能的反抗，也不知怎么的就鬼使神差的摸出了那把平日里用来切水果的刀，在人多手杂的情况下，不小心划到了一个城管的腹部。
“啊——”
一声惨烈的叫声划破小城的上空，嘈杂的闹市区突然变很平静，一开始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缓了好几分钟才发现，一个城管流着鲜血躺在了地上。
不一会儿，人群又炸开了锅。刚才还在拼着命喊着“城管来了，城管来了”的小商贩又一窝蜂的围了过来。只不过这次换了一句口号“不好了，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看热闹的人露出的嘴脸比那些至少还知道打电话叫医生的城管还要可恶。因为他们觉得，这里的一切已经和自己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了。
东子的父亲傻傻的坐在小皮卡的旁边，一言不发，似乎天就要塌下来了一样。
很快，救护车抬走了城管，警车带走了东子的父亲。
东子的父亲心里知道，这下铁定要去蹲监狱了。至于要蹲多久，就要看这个受伤的城管什么时候才能苏醒过来了。
很不幸，受伤的城管这辈子都不会再醒来，据说不仅要赔上一笔很高的损失费，东子的父亲也有可能被判以极刑，这样的噩耗对于这个小家庭来说无异于天崩地裂。
直到法院的判决书下来的那一刻，东子都始终无法接受这个冰冷的事实，他的心里一阵阵的刺痛，想哭可却又怎么也哭不出来。
父亲穿着带编号的囚服在铁窗之内见了东子最后一面，可他的母亲没来。东子一个人在外面，隔着玻璃，只能通过电话说起话来，可又能说些什么呢？
无非是父亲叫儿子好好学习，不要伤心，儿子叫父亲不用担心这类话语罢了。
事实上，东子后来根本没有做到。
为了赔偿伤者，东子家那仅有的一套房产被强迫变卖了，所剩无几的存款也被榨干了。母亲平常也贪恋一些赌博，这下父亲被带走了，什么东西都没了，熬了两年实在过不下去。就改嫁了。
可恨的是，东子的母亲没有嫁给谁，居然嫁给了城管所的所长，这一点是东子最不能接受的。在他的世界里，害了他父亲的，就是这帮可恶的城管。
母亲改嫁的那一天，甚是热闹，大大小小开了二三十桌，来了好些个东子并不认识的所谓亲戚，所有的人都在笑，唯有东子一个人在小角落里一言不发。
酒席上有烟，那会儿东子还不认识什么好烟和差烟，只知道上面有华表的图案。
东子偷偷的放了一包在自己的口袋里，从那一天开始，东子便开始学会了抽烟。烟云袅绕，第一次学抽这玩意，差点没把东子给呛死。
后来，东子驾轻就熟，平均三天一包烟的速度。没钱买烟的时候就在家偷。有一次被他后爸发现，迎接的他的不是苦口婆心，而是一顿毒打，就像当年打他父亲那样。
母亲没有帮他说话，而是狠心的在一旁教唆。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东子的眼泪似乎在某个夜晚偷偷的流完了，无论他的后爸打他多重，他都一副满不在乎的冷淡表情。
日复一日，东子身上的伤痕越积越多。
他不止爱上了抽烟喝酒，还学会了和社会上的小混混勾搭，出去打架。
东子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原先那个自己，从父亲的离开，母亲的改嫁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死了。
自暴自弃的模样没有人愿意去心疼他，所有人投来的目光都是带着颜色的，可东子根本不在乎这些人的看法。
唯独一个人，他格外的在乎，他从来不会当她的面抽烟，不会当她的面去打架，总是斯斯文文的，就像初一初二那个时候的东子一样。
她叫胡笑然，是东子懵懂时期最喜欢的一个女生，人长得和名字一样，笑容恬然，楚楚动人。
那会儿笑然的成绩和东子一直不相上下，两个人经常课间讨论习题，所有人都调侃他们是一对小情侣，可最终还是因为年纪太小，限制太多的原因，这层窗户纸谁也没有给捅破。
那会儿，他们一起约定要考上好大学，笑然喜欢画画，她说他以后一定要去学油画，东子喜欢文学，他告诉她，那么我就去学习中文，和你一个学校，以后给你的每一副油画配上美丽的诗词。
青春期的誓言永远都充满着诗意和童话，青春期的爱恋美好的就像未来就在明天一样，那会儿的幸福简单到，一个眼神就可以开心好几天。
如果故事按照这个节奏发展下去，那该多好啊。
胡笑然如愿以偿的上了名牌大学艺术系的油画班，东子高中念完就成了无业游民，在这座活了二十多年的小城镇一直这么厮混着，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生活。
东子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和笑然有瓜葛了，他觉得他配不上笑然，也无法面对他当初和笑然说的那些誓言。
他以为自己可以自如的面对一切，可每当看到笑然上传了一些与其男朋友的甜蜜照片时，他还是会内疚，会妄想这男主本该是他自己才对。
笑然的大学第一年过得很充足，油画班的学生经常出去写生，笑然在文艺部任职，有一个中文系的帅气男朋友，所有的一切都美好的让人羡慕不已。
东子，以为笑然已经忘记了这个初中男生。直到那一条说说底下的评论而带来的一通电话，才让他消除掉了这个可怕的想法。
“好累，好累，好累，感觉再也见不到明天的阳光了……”——笑然的说说。
东子在脑海里想了好长的一段话，评论改了又改，纠结了许久，最后还是被自己一一给否定了，留下来的终归只是一句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话语：这是我的号码138××××××××。
笑然，没有立马回拨这个陌生的号码。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
直到第四天的一个深夜，东子的手机才出现了一个来自于A市的陌生号码。
“陆俊东，是你吗？”笑然带着哭腔在电话那头说着。
“笑然，你别哭好吗，告诉我，你现在的地方，我去找你”。东子想都没想，这声音太熟悉了，连问对方是谁都嫌多余，就直奔了主题。
笑然，一直伤心的哭着，什么也不肯说，那种情景很奇怪。
僵持了大概半个钟头的样子，笑然才艰难的蹦出几个字出来：我在C大，明天放假，你过来吧。
东子，又怎么等得了明天，挂完电话，就用自己身上仅有的几百块钱，包车去了C大。
四个钟头，整整四个钟头，东子连眼睛都没合一下，直勾勾的看着匆匆而过的窗外风景。
车上的凉风吹着自己，那一刻他的心莫名的刺痛，这种感觉之前只发生过两次，一次是父亲的离开，一次是母亲的改嫁。
东子有点狼狈的跨入了C大的校门，原本他应该是堂堂正正属于这里的学生，可今天他却是以这样一种方式来到这里。想想都觉得有些荒唐。
C大凌晨四五点钟的时刻，已经有零星几个学生背着书包去奋斗了。这一幕幕，东子看在眼里，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刺眼，烫的心里一阵又一阵的难受。
或许，在他心里，这一切本该都可以拥有，而今只能看看的缘故吧。
东子在偌大的校园里独自晃悠着，看着笑然看过的风景，走着笑然走过的路，因为他觉得这个点笑然肯定熟睡了，所以没敢去打扰她。
可后来才知道，那一夜，笑然根本没有睡，整夜整夜的哭着。
直到第二天早上九点，东子才拨回了昨晚那个号码。
两个人约在了校门口处见面，东子一眼便认出了笑然，一看就知道她昨晚没睡好，眼睛红肿的厉害。
虽说好些日子没见，可这青春期那份感情还是历久弥新。笑然领着东子去了四百米大操场，两个人坐在看台上，聊了好久，聊了这些年发生的这一切。
笑然发现东子这几年的变化原来是由于家庭的变故导致的，东子知道原来笑然的伤心，是看到自己的男朋友劈腿喜欢上了自己的好姐妹，并且趁着自己写生的期间做出了苟且之事。
两个好久未见的故人，一聊就忘记了时间，最后还是饥饿打破了这种氛围。
一次促膝长谈消磨掉了两人多年之间的隔阂，自此之后，他们聊得次数越来越多，仿佛又回到了初中那段青涩的时光。
笑然的悲伤在东子的带领下慢慢走了出来，东子的生活也在笑然的鼓励下，悄然发生着细微的变化。刚一回去，就把头发染回了黑色，烟酒也全戒了。
东子之后去了当地一些建筑工地从临时小工，搬砖砌墙开始做起，虽然很累，但一天的工资也有两三百。东子的恶习一点点的在褪去，只觉得身上的责任越来越重。
做了大概有一年多，东子的吃苦耐劳精神，加上本来就不笨，学习能力也强，很快就被升为了小工头，经理让其带领一支十几人的小队伍搞基建。笑然也进入了大三，依旧还是忙碌着各种学业上的琐事。每一天两个人都忙的焦头烂额，只有晚上才能抽空互相抱怨一下，但是有奔头。
大四临毕业，笑然因为学业出众，被校方聘为任教老师，留校教学生油画。东子在工地的事业不能说做的有出色，但至少他现在可以让笑然不会饿肚子，穿得上好看的衣服。
毕业快两年多的样子，笑然不顾家里人安排的那一桩门当户对的婚姻，毅然决然的选择了东子，差点没以死吓唬她的父母。迫于无奈，笑然的父母便同意了两个人婚事。
结婚那一天女方家长宾客甚多，东子叫来的只有一群工地上的好兄弟。
宴席甚是热闹，可笑然父母的脸色明显不太好看。东子心里能够理解，搁到谁家也不会有人愿意接受一个曾经放荡太久的女婿。
父母是在保护笑然，东子知道他要做的还有很多。
宴席结束，东子领着笑然去了东子父亲的坟前祭拜，告诉父亲这天大的一桩喜事。
结婚一年多，两个人的生活过的不算什么惊天动地，和平常小夫妻一样，也有吵有闹，但感情还是一如当初那般的稳定坚固。
笑然每一次都和他说：你这匹野马，若不是遇到我这个良人，恐怕早就落入悬崖，粉身碎骨了。
东子每次都是笑着回应：得了吧，你就胡说，你就胡说。
胡笑然露着初中那会儿的纯真笑容：我胡笑然说的，以后就简称胡说。
东子拿她没辙，谁他叫爱笑然爱了一个曾经和未来。
东子贷款买了房，笑然也有了身孕。
后来有人问我，他们是不是白头偕老，永远幸福下去了。
****，他们又不是七老八十，老态龙钟了，我他妈怎么知道他们会不会白头偕老。
我只知道东子给他三岁的宝贝儿子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陆天赐。
或许，东子以为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上天的恩赐吧，他要好好的珍惜这一份来自不易的幸福。
其实，爱上一匹野马，你的家里又何需一片草原呢？像胡小姐那样，懂得悬崖勒马便好。
尽管现代社会，婚姻不值钱到九块钱就可以买到一张证书，可我相信，这匹野马会载着她心爱的姑娘闯荡江湖，走遍天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