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看明白了,他都懂,起先我竟还想瞒着他的。
“逸,你听我说。黄悠然她,她喜欢你,所以我想让她死在你的手中,让她带着你误会她伤害你心爱之人的罪名而遗憾终生,逸……她的父亲黄南远是你的仇人,我以为……以为你不会介意的……我……”我窘迫的开口,却已是语无伦次。
“你也知,你是我心爱之人,你怎忍心……”他已是一手捂上薄唇,不忍继续说下去。
我知他想说,我怎么忍心利用他。垂眉敛眼不语,我的确是罪不可赦。
空气在我们之间凝结,天地间似陡然安静,其实我真的好希望此时能有些什么来打破这种僵滞,可以掩盖我无措与慌乱的呼吸之声,甚至是掩盖我内心的不安与罪恶。
良久,他轻叹一声,却依旧是凝眉道:“梦雪,我知她曾一度追杀你,可就算她罪大恶极,天理难容。为何你不能放过她腹中的孩子?难道那不是一条生命?难道不是无辜的?就因为她曾经参与害你失去了孩子,所以你也要以同样的方式来回敬她?试问,你这么做,与她何异??”
他的话,如冬日刺骨的冰水将我从头至尾灌彻了底。紧咬贝齿,我仍是抑制不住全身的冷颤。脑中不停的重复着他的话,“与她何异”,一声高过一声,声声都重击着我的心。是的,我与她何异!一样的卑鄙无耻,一样的冷血残忍,一样的不择手段。甚至连她都不如,连深爱着自己的人都可以无情的加以利用。不知不觉中,我竟是变得如此不堪。
风似已渐止,头顶上的苍穹之中,一只展翅鸟儿飞身掠过,发出了凄绝的尖叫,那长鸣之声惊摄了我魂魄。
抬头再望入他那清澈见底的似水眸中,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那么的肮脏,竟然还无情的玷污了纯净淡然的他。就好似在那雪白的宣纸之上,无耻的泼上一点黑墨,无暇不再。寒冰他虽身负血海深仇,可我知晓,他亦有他的原则,那便是不伤及无辜。所以我借他之手,一尸两命,想来他的心中怕是承受不了,而这一切皆是由我一手造成。
“对不起……”千言万语,无限的悔恨此时只能化为这三个字,却是苍白无力。
“梦雪。”寒冰长叹一声,伸手探入怀中,有些微颤的取出一张略有些泛黄的薄纸。苦笑一声,他神情落寞,幽幽开口说道:“三年之约。梦雪,你可知我日日夜夜的都将这三年之约带在身上。时时刻刻的紧贴着我的心口,我告诉自己你给了我承诺。而我所需做的,只是静静的等待。等待你终于放下一切时,与我一同隐匿于那琼山碧水之间,厮守一生。没有仇恨,没有纷争,只有你与我。”
我呆愣的凝望着那张薄纸,是的,我曾经给过他承诺。相约三年之后,如果他还是他,我还是我,我便与他携手共度一生,一起隐匿于琼山碧水、世外桃源之中。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只可惜,三年未到,却已然物是人非,他依旧是他,我却再也找不回我。想不到,一纸承诺,他竟是一直带在身边。
寒冰神色又是添了几分黯然,语调凄婉的叹道:“自从那次在骆城之中,见到你和皇上在一起,我心中其实就已知晓你回不了头了。只是,我宁可一直欺骗着自己。那晚,我知晓你想委婉的回绝我,我却胆怯的害怕去听,只因我不想放弃,也不舍放弃,我只想傻傻的守着那份希冀。心中奢想着有一天你还能回到我的身边。虽然无法得到你,至少我还有希望。而那份希望,将是日后漫漫寂寞的长夜中,我唯一的慰藉。就是在知晓你有了身孕,我亦不在乎,只要你愿意,我会待他若亲子。可是现在,我已经渐渐的弄不明白你究竟在做些什么?究竟为什么你会成为皇上的贵妃,又为什么和勤王牵扯不清?不知你心中究竟是如何所想?”声音带着几分哽咽,他的眸中竟是浮上氤氲雾气,深吸一口气,叹道:“梦雪,我的心,你又岂会不明?可是如今,我似乎再也等不到心中的那个蓝梦雪了。你变了……”
是的,我变了。那天他听到了我与司慕勤的谈话,恐怕对我的所作所为已是一清二楚。
寒冰轻轻的抬起了手,将那纸约定缓缓的递到我的面前,单薄的纸张在晚风中轻颤着。只见他渐渐的收紧拳头,一运力,那纸瞬间便化为了粉末,丝丝白色从他的指缝间无声的滑落。
微风拂过,将那细软的颗粒尽皆吹至我的脸上,明明应是轻柔无比,此时我却觉得有如万针齐刺般,针针都刺痛了我的脸,亦是刺痛了我的心。
他,竟是亲手毁了那三年之约……
曾经的承诺随风散尽,无影无踪……
逸,你就是连赎罪的机会都不能留给我么?对我,你真的已是失望透顶了么?
那三年之约,我们之间最后的羁绊,他唯一的希冀,甚至连碎片都无法再捡起,一切都化为了尘埃……
为什么明明心如刀绞,却再也流不出泪水。
太阳终是隐去了它最后的光辉,天色渐渐的暗沉,初升的弯月静静的爬上了山坡,朦胧的光芒洒落,似将周遭的一切都笼罩在了暮霭之中。
孤绝的转身,他的身影渐渐远去,融入在了那一片灰蒙之中,好似在那难分彼此的天际之上勾画了一抹异色。
我伸手想去抓住那一抹落寞哀凉的银色,却僵在了半空之中。试问如今的我还有什么资格去挽回,去碰触他。
既不能相恋,不如相忘,也许这将是我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沉沉叹了一口气,我敛回了心神,望过身旁若有所思的朱雀,凝眉颓然的问道:“你,会不会有一天也离开我?”
朱雀狭长的丹凤眼直直的望入我的眸中,柔声启口道:“永远都不会有那一天!”他给的却是一生一世的承诺。
是夜,正麟宫中,昏暗忧伤的烛火映了满室。
我跪坐在冰凉的青石板地上,取出了楼亭轩送我的那幅画,轻轻摊开抚平,两边用上纸镇小心翼翼的压上。如待珍宝般的细细拂过,出神的凝望着。
亭轩,今日我终于为你报了仇。可是,逸却走了,也许他再也不会回来。抑制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止不住的奔腾而下,汇成了无声的小溪,染湿了衣襟。如今亭轩不在了,逸也走了……
“梦雪。”朱雀缓步来到我的身边,叹了一口气,出声问道:“你很在乎他?”
我幽幽开口,语调苦涩的说道:“怎能不在乎?在江州安王府之时,他总是默默的守护着我,为了我而暴露了自己隐藏多年的身份,甚至不惜与司慕政为敌,将我带离了王府。我与他亡命天涯,一路上是追杀不断,历尽艰险,生死考验。再回首,往事历历在目。如若不是我放不下心中的执着,又岂会落至今日这般两难。即便不能回报他的深情,我亦不愿伤了他的心。”
“梦雪……”朱雀轻声呢喃着,眼中有着心疼。
良久,他突然说道:“梦雪,我去将他找回来,去和他说清楚你是为了报楼亭轩之仇才这么做的。”
语未毕,他已是疾步跨出门外。
“朱雀!不用了,你快回来!”我大喊道。可他已是施展轻功远去。
其实,就是追回来了,又能改变什么呢?除了寒冰以外,我还欠着司慕赢的深情,同样是刻骨铭心,同样是历经磨难。已然负了一个,至于赢我不能再对不起他了。
低头出神的凝望着楼亭轩的画。一望无际的江面之上是千帆点点,船只重重,漫天的大雪狂舞着,一片朦朦胧胧。这也是亭轩留给我唯一的纪念了。
突然间,我皱起了眉,这样的一幅画总觉着少了点什么似的。究竟少了什么呢?细下思索着,题词与落款!望着空无一物的右上角,我终于明白了这幅画是哪里不对劲。试问,一副完整的画怎么会没有题词与落款呢,空荡荡的右上角与整幅画看起来是那么的不协调。那么,会不会这幅画本来是有落款的?只是被隐藏了?
滔天的江水,漫天的飞雪,皆离不了一个“水”字。那会不会是指浸了水之后便会显形呢?慌忙取来一盏茶,正想着一试。却只见司慕政已是一脸怒意,急匆匆的跨入正麟宫中。
他脸色阴郁,俊眉纠结,一见我便凝声质问道:“蓝梦雪,你竟然杀了黄悠然?!”
“是!”我颔首承认道。
“你!你简直!”他气愤的一指指向了我,眸中似燃着熊熊火焰,棕色的发丝都因为愤怒而飞舞了起来。
“怎么,你心疼了?因为本宫杀了你的孩子?司慕政,告诉你!那种心如蛇蝎、歹毒的女人的孩子不配流有司慕皇家血脉……”我冷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