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知乐用酒精棉球为余子涣清理额角伤口时,自觉已经手脚很轻,且余子涣也没有喊痛,但看到他紧皱的两道浓眉和低垂轻颤的眼睫,还是有些心惊肉跳的紧张。
上完药贴上纱布,她放下撩起余子涣额前碎发的手,大大地舒了一口气。余子涣瞥她一眼,又立刻移开视线,“为什么帮我?”
俞知乐不明所以,愣愣地看着他,“不是你让我帮你上药的吗?”
余子涣皱眉看她,眼中有些不耐。
俞知乐这下回过神,意识到他问的是为什么假冒四中老师帮他解围,短暂地思索了几秒,其实也不太明白自己怎么有闲心管闲事。于是干脆装傻,眯眼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欺凌弱小是不对的!”
俞知乐觉得余子涣好像想对她翻白眼,不过他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是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她,盯了她半天问道:“你的意思是觉得我很弱小?”
不是又说错话了吧,敏感的小孩真是太难伺候了。俞知乐干笑一声,辩解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的弱小是相对而言的,你看啊,你只有一个人,而他们有八个人,相比起来不就是弱势的一方吗,要是纯单挑,你连他们的老大都能打趴下,怎么能算弱小呢?”
余子涣大约是觉得理由尚可接受,没有再纠缠这个问题,伸手抓起T恤的衣摆,准备处理身上的瘀伤,撩到一半突然抬头对仍面对着他的俞知乐说:“不许看,转过去。”
俞知乐忙不迭点头转身,回过味儿来却觉得自己冤得很,搞得好像她想看他个小毛孩子脱衣服一样。无所事事的俞知乐自然而然地开始观察屋里的摆设,视线从吊灯转到沙发,再从沙发转到放满杂物的茶几,再一转,看到了挂在墙上的两张黑白遗照。
左边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人,长得很漂亮,眉眼如画,笑靥如花,和余子涣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比余子涣柔和得多,右边是个白发老人,虽然满脸皱纹,但从眼角眉梢间的笑意也能看出年轻时是个美人。
俞知乐脑中迅速推出他们三人的关系,应该是祖孙三辈。不过这样的话余子涣也太惨了,外婆过世,妈妈更是英年早逝,或许左边那个是他阿姨?
俞知乐还沉浸在思考中,余子涣已经贴完膏药穿好衣服,一瘸一拐地捧着医药箱想要放回高处的橱柜。
“我来吧。”俞知乐在老家北方不算太高,但也有一米七,比起还没发育,只有一米六出头些的余子涣还是高上不少,都不用踮脚,伸长手臂就能将医药箱放回原处。
余子涣这回没逞强,将医药箱递给俞知乐后老实地在沙发上坐下。
俞知乐看下时间,都六点半多了,别家早就飘出饭菜的香味,余子涣家却仍是冷锅冷灶,没个大人,他也没有做饭的意思。
余子涣不声不响地干坐着,俞知乐很怀疑以他的性格会不会把受欺负的事告诉家长,她在考虑是不是应该等他家大人回来,婉转地表示一下他被同龄人排斥的情况,也算是仁至义尽。
俞知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气氛实在尴尬,她按耐不住地探头探脑向门口张望,“你爸爸呢?还没下班吗?”
余子涣开始没有回答,俞知乐等了半天,几乎要放弃时却听他说:“他欠了一屁股债,早就跑了,大概死在外面了吧。”
这话说的冷冰冰,但余子涣眼中的冷意更令俞知乐心惊,好像提到的人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不是他爸,连陌生人都算不上。
方才若能称得上尴尬,现在的气氛大概已经结冰了,一有任何动作就咔嚓咔嚓响得让俞知乐想呼自己一巴掌,让你嘴贱。
但视线再度扫过墙上的遗照,俞知乐忽然意识到一点,“那你现在……”
“我一个人住。”余子涣也注意到她看遗照的目光,抬起头准确地捕捉到她的视线,和她对视的眼神中明确透露出一个意思,如果她敢表示他可怜,他立刻就能翻脸。
俞知乐确实挺同情他,但脑中出现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不合法吧。
余子涣看上去最多十二三岁,说不定更小,作为一个未成年人,难道不是一定要有监护人吗?
大约因为俞知乐表情中的困惑大于怜悯,余子涣眼中的敌意弱了下去,低头解释道:“名义上我姑姑收养了我。”
但只是名义上,实则放任他自生自灭,他也乐得在外婆的老房子里自由自在。
俞知乐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孩子的敏感和倔强她在短暂的相处中已有深刻体会,所以还是什么都别说的好。
“你还没吃晚饭吧?正巧我也没吃,蹭你一顿饭行吗?”俞知乐机智地转移了话题,死皮赖脸地凑到余子涣边上,见他没有回答又赶忙补充,“我可以付钱。”
余子涣挪挪身子,和俞知乐拉开距离,“我只有方便面。”
“没关系,有的吃就行。”
到厨房一番翻箱倒柜后,俞知乐对余子涣又有了新的认识。
真是个实诚孩子,说只有方便面就只有方便面,她吃杯面还知道加个火腿肠或者荷包蛋,余子涣家里除了一箱方便面什么也没有,冰箱比她的脸都干净。
水开了之后,下了两袋方便面,香味儿一飘出来,俞知乐听到身后拖椅子的声音,回头一看,余子涣已经拿好碗筷在厨房的小桌子前坐下了。
热腾腾的面直烫嘴,但俞知乐呼啦呼啦吃的停不下来,快到七月的天气已开始闷热,在空气不甚流通的厨房里很快就出了一身汗,俞知乐用手扇了扇风,看到边上的余子涣虽然用的左手吃的比她慢,但白皙的脸上也挂上了汗珠,碎发一缕缕地贴在额上,由于专注于食物,没了先前的冷硬,这么看也就是一个普通小孩。
不过是一个很好看的小孩,一般人满头大汗只会显得狼狈邋遢,余子涣却只让俞知乐想起清晨沾了露珠的荷花,不染纤尘,再加上他眼角下垂的狗狗眼,看得她母性泛滥,移不开目光。
看着看着,余子涣忽然抬起头,俞知乐和他闪亮的双眸对上,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正色,作痛心疾首状,“你这样不行啊,你正在长身体的阶段,怎么能天天吃方便面呢?营养怎么跟得上?”
余子涣被她说的眉头一皱,转移视线落在面上,“我只吃得起方便面。”
俞知乐见好歹是圆过去了,没让余子涣鄙视她,暗暗松了口气,也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忽然灵光一现。
余子涣缺人照顾,她缺地方住,不然她就租他的房子好了,她可以打工交租金,还管余子涣一日三餐,应该不算占他便宜。
把这个想法和余子涣说了,他古怪地看着她说:“你不是这栋楼的居民吗?”
俞知乐想起她在楼下用钥匙开门的行为,也不怪余子涣有这样的错误认识,她哈哈地干笑一声,“我说那钥匙是我捡的你信吗?”
余子涣显然不信,不过也没说什么,又挑了一筷子面条送进嘴里。
“你是不是担心我是坏人啊?”俞知乐见他不作声,以为是还有顾虑。
“你交多少房租?”
原来是在思考这个问题。
俞知乐想想十年后这的租金以及物价上涨等因素,估了个价,“一千?”
说完她就后悔了,十年后她一个人住一整间也没比这贵多少,但余子涣没给她反悔的机会,“行,另外水电均摊。”
真是不吃亏。
俞知乐又对余子涣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不过谁让她自己提出来这个办法的呢,只能打落牙往肚里吞,好歹找到了个落脚的地方,而且她对这一带也算比较熟悉,在没有学历和身份证明的情况下,在这找零工也比较容易。
吃完饭洗碗的时候,俞知乐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还没自我介绍,“忘了说,我叫俞知乐,俞是榆树的榆去掉木字旁,知道的知,快乐的乐,你可以叫我乐乐姐。”
“我叫余子涣。”
“好巧啊,我们的姓一样,更像姐弟了。”俞知乐关掉水龙头擦干手,转过身高兴地说。
余子涣深深地看她一眼,阴着脸说:“不巧,我是多余的余。”
俞知乐本想说反正听上去都一样,他又慢吞吞地接着说:“妻离子散的子,涣散的涣。”
俞知乐清了下嗓子,硬着头皮说:“也是子孙满堂的子,涣然冰释的涣啊。”
余子涣又看她一眼,这回眼中的坚冰却有些松动的意思,不过没有接话。
晚上余子涣写作业的时候,俞知乐偷偷检查了一下她从十年后带来的东西,手机虽然还有电,但她的sim卡是大一时学校发的,已经没了信号,也不知道换一张05年的卡能不能继续用智能机,不过为免引起别人注意还是换个符合时代的手机算了。
钱包里有一千元整钱和一些零钱,俞知乐紧张地一张张检查过去,幸运的是都是2005年或之前印刷的,还可以继续使用。俞知乐不由庆幸还好没穿回二十年前或更久之前,不然她为数不多的毛爷爷都派不上用场。
不过这点钱又要交房租,又要交水电,还要买菜,在找到经济来源之前可得省着些用。
俞知乐继续掏包,拿出了自己的简历和各种证书,重重地叹了口气,她明明是正经毕业的大学生,四六级什么的也都过了,现在却比盲流还不如,未来的日子可怎么过。
等等其实是不是应该先想想怎么回到2015年?如果回去了她就不用这么头疼生存问题了,至少不用交第二遍房租。可是这好像比在2005年找到工作还没有头绪,俞知乐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没错,虽然她看起来很像在发呆,但真的有在用心思考,只是思考不出结果罢了。
在卧室写作业的余子涣拖着不太方便的腿脚走了出来,俞知乐赶紧把摊在茶几上的东西扫进包里,生怕被他看到什么露出破绽,谁想人家根本看都没往她这边看,径直去了厨房,倒了杯水,拿着水杯走回卧室门口。
俞知乐见他停下,不由看了过去。
余子涣没有回头,背对着她,眼睛盯着手中杯子微微颤动的水面,“房租可以晚点交。”
说完就进了卧室,还顺手带上了门。
俞知乐还想着这小孩怎么突然宽宏大量起来,忽然反应过来,他这是嫌她在客厅长吁短叹吵到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