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心安用手遥指对面山腰,说道:“三爷,你看那儿冒着炊烟,竹林深处露出茅屋来,应该是有人家居住,咱们不妨去那里借歇?”史大彪道:“你小子眼睛没问题吧!你难道没看到咱们正走在山梁上吗?你说的那地方看起来虽是不太远,但如果要走到那里去,却非得要费一番工夫。咱们得先从这里下到山底,淌过山下那条快来干涸的小河,然后再慢慢爬上对面山腰去。你再看看,这个地方四处怪石横生,脚下的路要多难走就有多难走,就算人去得,这车马如何去得了?还有,那里并不顺路,何苦来回跑这等冤枉路途。”
阮心安叫起苦来,说道:“我的三爷呀,你所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就算有困难,我想咱们目下也是别无选择了,总不能在这荒郊野岭露宿吧!还有,咱们没带干粮,而今可以说是人饥马乏,加上才淋了雨,这鬼天气,白日里虽然暖和,夜来难免会有寒意,再说咱们这押的又是重镖,谁能保证得了不生意外。兄弟们的身体是要紧的。三爷,我看咱们还是到那农家去,借个火暖暖身子,顺便弄点东西来吃了,好歹度过今晚,你看如何?”
见阮心安坚持,史大彪有些犹豫了,沉默了半刻后,改变了主意,说道:“你小子说得好像也有点道理,但是我得去与何爷商量商量,听听他的意思。”
阮心安同意了,史大彪勒住了马头,让坐骑停靠路边等待。
几个兄弟拖着沉重的步子,赶着装有黄金的两辆车过去之后,何之福那辆精致马车驶过来了。此时这辆马车也不再精致。整辆车如同这群保镖汉子的衣裳,很难得找到一块干净的地方,到处是星星点点的泥巴,脏污不堪,好似才从泥土里拖出来的一样。
何之福的马车驶到史大彪旁边时,跟车的护卫打招呼:“三爷。”史大彪略微点了点头。何之福听到声音,掀起车窗帘子,伸头出来探看,见是史大彪,有钱人说道:“史爷,我正要找你呢!天快黑了,今晚你是怎么安排的。”史大彪道:“此地荒山野岭,没村没店,仅对面的山腰上有处人家,我的意思是暂且到那里去借住一夜,何爷你看如何?”
何之福伸长脖子往四边看了又看,还是看不见史大彪说的山腰上的人家,其时日已西坠,雾气更重,对面山腰上的那户人家早也隐在雾色中了,有钱人无可奈何道:“既然如此,就按你说的办吧!”他讲话的声音有气无力,可能是太过困倦的原因。
夜也漆黑,史大彪和他的镖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历经艰难险阻,冒九死一生风险好不容易走近了天黑前便看到的那间茅舍,此时他们一个个早也累得不成样子了。
有些年小的护卫,脸上留着泪水、汗水和雨水的痕迹,疲劳和饥、饿折磨着他们这些人,残酷的现实击碎了他们心中的美梦,所谓的保镖生活原来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样丰采多姿,威风八面,他们中的好些人之所以选择了做镖客,是因为他们觉得作为一名保镖英雄押镖上路是一件风光有趣的事,可惜想象中的事与现实中的事往往是有些出入的。
夜空中不见一颗星,黑夜里传来几声犬吠,他们面前的那间茅屋的小木门在犬吠声中咿咿呀呀地打开了,趁着屋里透过来的微弱的松油灯光,大家看到了前来开门的是一个三十岁到七十岁之间的农夫模样的汉子的半张脸,他站在拖开了一半的门内,没有要往外走的意思,也许他仅仅是想打开门看一看,他家的狗为什么会发出那种讨厌的声音。
在农夫的肩后,有一个蜡黄面孔的婆娘伸头缩脑,躲躲闪闪,他俩的年龄几乎不相上下,或者她比他还要显得苍老一些。想来这蜡黄脸的婆娘应该是农夫的妻子。
这里算不上是一个村落,因为这里只有这么一户人家。
在这样的黑更深夜竟会有人到这种地方来,使得这对农家的夫妇好生惊讶,这样的事可能他们迄今为止仍未碰到过,所以他们的意识中也没有‘害怕’‘歹徒’这样的想法。
那农夫疑神疑鬼的,怪声怪气地问道:“你们是啥人?到底有啥子事情?”
显然他的目力不错,在这般黑呼呼的夜里,他居然一下子看清了来的不止是一个人,也许是他听到了不相同的马嘶声。他并不担心来者是强徒,因为他这里并没有太多的钱财或者根本就没有钱财。他的声音听来虽然古怪,但可以肯定地说,他其实一点都不惊慌。
史大彪大声答道:“大哥,辛苦了,夜深打扰大哥,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过路的押镖人,因为多走了点路,错过宿头,权在你府上借宿一晚。”
那农夫毫无礼貌地说:“我家里不方便,你们到别处去吧!”
他虽然这样说,但并没有马上将门关上,仍旧呆立于原地,好奇地打量着这些来到他家门前的陌生人。看得出来他仍然还在猜测,这些人到底是何来路,何故到此?
此时何之福已从他那辆精致的马车上下来了,有钱人摇晃着胖鼓鼓的肚皮走到农夫身前,笑眯眯的说道:“大哥子,你好。请听我一言;出门在处嘛!是有很多不方便的。你平时不出门,理会不了我们的苦处。我们做生意的,哪个能带得房子走?你说是不是。这方圆几十里,只你这一家人,这么晚了,你叫我们上哪去借宿呀?我们可是经过了千辛万苦才来到你府上的啊!好歹让我们将就一宿吧!我这里有五两银子,请先收下。”
何之福一边说话,一边把一锭白银递到农夫眼前。
农夫犹豫着是否伸手去接,他身侧的婆娘可没他这么不爽快,早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劈手夺过银子,放在灯光下看真切了,还真是银子。蜡黄脸打个哈哈,笑道:“这位老爷生得相貌堂堂,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只是咱们府上没甚闲床,我们夫妻俩可以把床让出来,我两口儿打个草窝睡觉也行。但那也只是一张床呀!睡不了这么多人的。”
农夫附和道:“是啊!就一张床,睡不了这么多人的。不过我这里还有一间柴房,里面虽然脏乱些,却可以躺不少人,可是却没有铺盖。”
见农夫松了口,答应让歇了。史大彪长吐了口气,抢着说道:“我们不要甚铺盖,有个地方挡风蔽雨就行。可是你们得把床让出来给何爷睡,明天多算些钱给你们。”那农夫夫妇听说明天还有钱给,欢喜道:“如此最好。”他俩把来客让进茅屋,慌忙张罗去了。
史大彪和他的兄弟们一同将两车黄金推进堆满柴禾的柴房里,架了几捆干柴,就地生起火来,有人寻得些稻草,铺放在地上,大家脱下湿衣裳,摊在柴火上烘烤,人却躺在稻草上休息。
火渐渐地燃旺起来,护镖的兄弟们身体是暖和了,可是肚子却又不听使唤,只听得腹中蛙鸣鼓响,饥肠辘辘,没一个不想弄些东西来充饥。
阮心安正要出去找那农夫,没想到农夫倒先一步进门来了,农夫一走进柴房,两眼直勾勾地落在柴火上,怪吼道:“你们、你们居然烧了我辛苦砍来的柴薪,我冬天怎么过?得陪钱出来。”史大彪愣了愣,从怀中摸出几钱银子,农夫看了嫌少,脸拖得很长。阮心安道:“这位大哥,何必这般小肚鸡肠,这漫山遍野树木不少,哪里不砍这几棵柴,再说了我们不会亏了你的。你这里有些什么可吃的,给弄点来吃,明天多与你十来两银子就是了。”
农夫收了史大彪递来的钱,说道:“黄玉米熬粥,酸菜辣子水。不过先得说好,除了你说过的银子之外,你们每人再给两贯铜钱,如果答应了,我这就去做。”阮心安道:“就这样说定了,你去弄来,咱兄弟吃饱了,给你三贯也无妨。”农夫这才高兴的去了。
被请进卧室的有钱人何之福,虽然得到了农夫夫妇让出来的一间床,可他哪曾睡过这等肮脏的地方,一盖上被子就闻到一股扑鼻而来的尿骚臭,身子稍微动得一下便清楚地听到四处灰尘嗽嗽地落下来的声音。床底下正有一群冲锋陷阵的猛鼠,嘶咬打斗声惊心动魄。蚊蝇、跳蚤和臭虫总喜欢跟他闹玩耍,他才躺下身子,那些东西便从四面八方把他给围困了,全都张牙舞爪,不停地与他的肌肉亲近着。吓得珠宝商提心吊胆,大气也不敢出。
何之福在这张有趣的床上翻去覆来,被床上的小生灵们攻击得不亦乐乎,这个时候再有钱也没有用啦,如果可以,他宁愿出一百两黄金去睡城里的大旅馆,可是今晚不行。
珠宝商烦躁地把脱下的衣衫又套上,幸亏他的衣裳并未被雨水打湿。
有钱人用宽大的衣袖遮住了他那张胖脸,用力闭上了眼睛,心想入睡却总是睡不着。
他本来已经在路上颠簸了一整天,是够疲倦的了,加上晚来天气的原因使他的头脑有些昏沉,腹中尽管饥饿难耐,但他可没有胃口,他只盼望能够早一点进入梦乡,天亮后好离开这该死的鬼地方,可是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心愿也难得实现。
正当珠宝商与那些蚊虫跳蚤争斗不休之时,却意外地听到了属于这间小屋的那道木门吱吱呀呀响动起来,声响缓慢而轻微,听得出是有人在轻悄悄地推门。
有钱人担心有贼进来偷他的钱,连忙惊慌失措地坐立起来,提紧一颗心喝问道:“谁啊?”黑暗中有人‘嘘’的一声,从出气声中听出是女人,何之福心里想道:‘在这个地方女人只有一个,就是农夫的妻子——那个蜡黄面孔的婆娘。这女人还从我手中抢走了五两银子,虽然那钱是我本来就要给这家人的。’有钱人大声道:“是大嫂吗?我已睡下了,大嫂若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吧。”那婆娘可不听他的,黑暗之中仍然摸索着前进。她对这地方原是轻车熟路,刹那间妇人来到了床前,出人意料的是她竟然毫不犹豫地把手伸进被子里去。何之福这一惊端的非同小可,幸好穿着衣裳,对方的手只是隔着衣衫摸在他的肚皮上。
何之福惊惧道:“你要干什么?可别胡来。”
来人低声道:“老爷莫慌,我家男人在熬粥喂你的那些保镖呢!你放心吧!他不知道我来这里,你不要担心,没有事的。”
何之福依然不安,胆怯地说:“你有何事?不如明日再说。”
那妇人格格笑道:“我看老爷你威武雄伟,一表人材,又是富贵人家,特来借你些富贵种子。”何之福着急道:“你说的可是我那批金子?那可不能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