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岑统领死士,冲出城门直奔臧宫大营,于阵前污言碎语连连挑战。臧宫本就是汉帝麾下一员骁将,当年昆阳大战,独领百余军士闯入猛兽营,助汉帝大破王寻王邑四十万大军。眼见那手下败将延岑领着这点兵马便敢叫嚣,当真是自寻死路。广汉时被延岑遁逃,今日便做个了解。臧宫大开营门,统领兵马出营合战。
看到臧宫冲了出来,延岑挥舞长刀便迎了上去,蜀兵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延岑已经与臧宫战到一处。两柄长刀砍得火花四溅,铿锵之声久久不绝。两人正是敌手,杀得不相上下难分难解。臧宫素来勇猛,怎料延岑倒也当真有些手段,不尤暗暗吃了一惊,小心翼翼对战起来。而延岑此刻早已杀红了眼,只想着将臧宫斩于阵前,一柄长刀如同猛龙过江,舞得虎虎生风。臧宫在延岑猛攻之下,初时有些退避,可随着时间推移,臧宫那火烈的性子也被延岑挑逗起来。长刀以硬碰硬气势如虹,直砍得延岑虎口发麻。蜀兵死士见汉军已经紧随臧宫杀了上来,这才回过神,呼天喊地驰奔上前。前些日的金银还未花够,今日汉军又来送死,那便好生笑纳,抢夺首级搏取富贵。
汉军虽说人多势众,可毕竟刚刚远来至此,经昨晚休憩一夜,如何缓解得了千里跋涉劳苦艰辛?虽说人人奋战向前,却还是被那些让财帛撩动起来的蜀兵死士杀得疲于招架。咸门外,一时争斗不休僵持不下。
吴汉本指望着臧宫可以猛攻咸门,逼得公孙述心生怯意撤兵回城,自己正好乘机掩杀、大败蜀兵,谁知那延岑早已和公孙述一般杀出城外,竟以寥寥数千兵马与臧宫数万大军斗得不可开交,吴汉大出意料之余对这延岑不尤恨得咬牙切齿。连连咒骂也无济于事,只能督率大军猛攻蜀兵。既然别无他法,那便使出浑身解数,看看究竟是我大汉雄师威猛,还是尔等蜀贼余寇凶悍!
吴汉统领兵马在敌军阵中往复冲杀,所到之处无不杀得血气弥漫。然而蜀兵却仿佛早已不知生死为何物,对眼前惨死的袍泽仿若未见。吴汉打到哪里,便引得更多的蜀兵围攻过来,使得吴汉数次险些陷入阵中回还不得。吴汉不尤暗暗吃惊,自己入蜀以来剿杀蜀兵无数,可时至今日,敌军尚有如此气势,当真让吴汉有些出乎意料。然而今日之战,吴汉也是被逼到了弦上,只能强振精神,与蜀军继续这样厮杀下去。
不觉已过正午,两军将士打了大半日,早已疲惫不堪,又都是粒米未进、饥肠辘辘。生死拼杀早已没有先前那般惨烈。蜀兵也好,汉兵也罢,都是本能地挥舞刀兵,免得为敌所杀。吴汉眼见已是如此局面,连呼数声:“高午、唐邯何在?”
便见汉军营前奔出千余突骑,杀气腾腾直奔公孙述銮驾而去。却是吴汉经历市桥之败后,对蜀军渐渐谨慎起来。今日蜀兵之举实属诡异,故而留下护军高午、偏将唐邯,统帅千余突骑待命,以防蜀兵暗箭伤人,谁知公孙述今日当真已是将所有可用之兵尽皆送上战场,反倒让吴汉有了最后一支生力军。
幽州突骑本就所向无敌,面对争斗一日疲惫不堪的蜀兵如同砍瓜切菜般犀利。驰入沙场之后,对乱糟糟的蜀兵全不理会,快马加鞭直取白帝。
公孙述还眼巴巴地指望着老天爷所赐谶言灵验,谁知忽有千余突骑直奔车驾而来,沿途士卒死伤无数也丝毫没能挡下那队骑兵。眼见汉军骑士盯着自己,仿佛看着一枚金灿灿的印玺,公孙述惊得哪敢留在此处,连打带骂,吩咐调转车驾速回城池。然而八匹骏马哪能一时调转得及,华贵的马车俨然成了公孙述的囚笼。惶恐之余,公孙述哪还有半点皇帝的体面,一把推开身边护驾的骑士,慌慌张张跨上战马,转身便向城中逃去。高午一马当先,杀得蜀兵全无招架之力。可蜀兵也是明白,皇帝就在身后,一旦放了汉军过去,皇帝哪还有性命生还?明知不是汉军敌手,还是疯狂地以血肉之躯来挡住突骑的铁蹄。
高午眼见公孙述换马逃奔,连连斩杀十数蜀兵也难冲到近前。恼怒之中,挺起长槊,奋力向前一掷,便见血染的长槊在空中划出一道弯弯的曲线,如同追命的符咒,发出一声凄厉的低鸣,狠狠刺在公孙述后身之上。精美的龙袍如何挡得住这催命的恶鬼,便见长槊穿胸而过,公孙述闷哼一声,栽倒于马下。
高午大喜,抽出腰刀左劈右砍,便想冲上前去收割伪帝首级。可在蜀兵拼死抵挡之下,只能眼睁睁看着公孙述被其卫士抢回城去。
虽然公孙述重伤走脱,可蜀兵眼见白帝受袭落马,早已慌作一团。吴汉趁机催兵猛攻,杀得蜀军再也无从抵挡,终是放弃抵抗,纷纷向城中逃去。汉兵追得正急,蜀兵才逃回去大半,城门便已紧紧闭了起来。被遗弃的蜀兵眼见逃生无望,只能垂头丧气归降汉军。
北门外的延岑今日却是大显神威,长久以来的压抑终是彻底宣泄出来。初时延岑只顾和臧宫拼斗,任由两军士卒自相攻杀,可两将久久难以决出高下,延岑遂舍了臧宫不战,统领兵马四处袭杀汉兵。莫看蜀军兵马稀少,延岑却在汉军阵中三进三出,无往而不胜。只是蜀兵死士虽然勇猛,却不过五千之众,数倍的汉军岂能被这点蜀兵戏弄?渐渐瞧出苗头之后,汉军将士在臧宫调度之下,纷纷去堵延岑退路。
延岑苦苦拼杀半日,终是寡不敌众,只能带着残兵仓惶退回城中,可还未喘口气,竟得知白帝受敌突袭,重创回宫。
延岑惶恐不迭奔入宫中,便见公孙述面色惨白斜卧榻上。虽然医官已将那要命的长槊锯断,可鲜血早已染红了雪白的龙袍,公孙述有出气没进气奄奄一息。
见到延岑赶来,公孙述痛苦地挥了挥手,将延岑唤到身边,颤巍巍地说道:“朕本以为上天明示……必可……击杀贼首……此时一想……朕在那吴汉眼中……何尝……何尝不是外虏?天要绝朕!天要绝朕!……成都尚有十万军民……叔牙独具帅才……远胜朝中浑浑噩噩之辈,大可收于麾下……待叔牙击败汉贼统御天下……朕也便可……便可合眼了!”
延岑先后背弃刘嘉、秦丰,对别人并无多少忠诚,在蜀地久不得志,对公孙述就更谈不上多少情谊。可谁曾想公孙述竟会在弥留之际,将成都大权交由自己,当真让延岑有些意外。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延岑正想宽慰几句,却发现公孙述已然没了气息。
延岑不觉有些伤感,也不知究竟是为公孙述的驾崩难过,还是为自己曲折的命运而悲哀。虽说公孙述将成都交给自己,可留下的完全是个烂摊子。今日之战,虽然杀敌无数,可费尽心思招募的死士亦是伤亡过半,而城中所存不多的蜀兵折损无数,剩下那点残兵能不能听从自己号令都难保证。延岑不觉头疼无比,苦思一夜,终是觉得成都回天乏术。公孙述在时,延岑好歹还愿为其效力一番,也算是对公孙述恩遇的一点回馈。可如今公孙述都已死了,还有什么必要去为了那些一直以来就不断排挤自己的酒囊饭袋拼上性命?
延岑终是放弃了抵抗下去的念头,于翌日清晨,开城降于吴汉。
吴汉趾高气昂开入城中,收押降卒接管城防。伪帝公孙述独霸益州十二载,终是被吴汉一朝平灭。吴汉欣喜之情行于言表,骑马步入公孙述大殿之上。看着公孙述静静躺在灵堂当中,吴汉催马上前,一剑斩下公孙述首级,随手挂在马脖边上。
虽说公孙述一直以来并不如何重用延岑,却也是高官厚禄好生俸养,延岑哪曾想到吴汉会连公孙述的尸首都不放过?回想过往种种,延岑不尤心生怒意。大汉虽以仁义自居,吴汉竟如此恶毒对待亡故之人,当真表里不一。不尤为献城之举后悔不迭,怒骂一声:“吴汉贼子,行此不义之举,就不怕夜半时分亡者索命吗?”
吴汉冷眼瞧了瞧延岑,说道:“吴某倒是忘了,这里还有一个南阳乡党。就是不知反复无常的延叔牙说出这般话语,究竟羞也不羞!”
延岑气得浑身颤抖,可吴汉所说也是实情,当真难以辩驳。早年游走天下,数背恩主,早已为天下所不齿,又有何脸面去指责吴汉?就听吴汉接着说道:“悖逆公孙述,矫称天命为祸益州。天道昭昭,岂容奸邪作乱!今斩首级以儆效尤。国有国法,惩治顽劣,公孙述僭越称帝,罪及宗族,即日搜捕公孙余孽,夷其宗族。恶贼延岑,反复小人,先叛汉中,后祸南阳,转投伪帝,抗拒天威,亦在不赦之列,并斩其首夷灭其族,随同公孙述首级一并送回京师,献于阙下。”
延岑顿觉五雷轰顶一般。本以为汉帝宽仁传于天下,故而心怀最后一丝奢望归降汉军。王元小儿归顺之后尚能封拜县令,自己虽与汉廷为敌,却无多少深仇大恨,就算削为平民,至少也能保全性命。谁知吴汉一句话,不但公孙述宗族尽灭,自己亦受株连。有心争辩几句,可一想成王败寇,又何必摇尾乞怜失了最后一点尊严?叹了一声,也便随着汉军刀斧手而去。听着催命鼓点响起,再也没有了声息。
吴汉尽诛公孙述、延岑宗族万余人,虽是为了斩草除根,可也是在发泄入蜀以来数遭敌兵反攻的不快。攻破成都,天下复归一统,如此功劳当真让吴汉有些忘乎所以。而吴汉大军多是幽州兵马,虽说这些年受军纪约束有所收敛,可早些年的放荡和凶狠还是深埋骨血之中。当见到公孙述、延岑宗族尽灭之后,军中的刑徒吏士渐渐开始按耐不住,抢掠宫中财物,幽州兵将再也忍不下去,将宫殿抢掠一空。可公孙述本就已将所存财帛用于收买死士,幽州兵将所获并不丰足。好歹一方帝王,竟然这般穷酸,乱兵恼怒之中,将白帝宫室、庙宇付之一炬,又将双手伸向了成都市集、百姓,稍有抵抗,屠刀转眼挥下。
成都百姓何曾想到,先前所传仁义之师,竟会在破城之后,烧杀抢掠祸及平民。可成都已然归于汉军之手,徒劳地反抗又怎能挡得住凶悍的乱兵?在凄惨的哭号之中,成都百姓只能紧闭门户,苦苦等待着从噩梦中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