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融归顺朝廷,一下子使得关中压力骤减。得河西相助,讨伐隗嚣又多了几分胜算,待见到窦融奏疏,刘秀甚是欣喜,又见窦融于书中自称汉室外戚,遂使太史令仔细查阅,还真如窦融所说。刘秀先祖长沙定王出自孝景皇帝,而孝景皇帝外家便是扶风窦氏,虽说时隔数辈,早已没了什么血脉亲情,可窦融既然翻出这段旧事,也就莫管他是有心和皇帝套近乎,还是表述忠汉之意,且承他这份情,认了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也好笼络其心。而自天水归顺士人,有抄录窦融传于隗嚣书信,刘秀独罢,也深感窦融确有归顺朝廷之意。
刘秀遂传召窦融:“每追念外属,孝景皇帝出自窦氏,朕祖长沙定王又出于景帝。遥想景帝酒后失言,欲传国于梁王,幸得魏其侯窦婴严辞相阻,言曰:‘天下者,高祖天下,父子相传,汉之约也,帝何以得传梁王?’方使国祚传于正统而未流于他人;窦太后兄弟长君、少君,尊奉师长、谦恭守礼,美名传扬、受人礼敬,此皆窦太后神灵,上天佑汉也。今日朕得天水降者所呈将军传隗嚣之书,叛臣见之,股栗惭愧;忠臣见之,酸鼻流涕;义者见之,旷若发矇。非忠孝悫(què)诚之人,孰能撰写出此等美文?隗嚣自知将失河西之助,大祸临头,必欲设离间之说,祸乱真心、转相解构,或有官署不晓国家及将军本意,听信虚伪、夸诞妄谈,朕与将军都需慎思。今关中诸贼系定,大军西向在即,将军当抗厉威武,以应朝廷之期。”
此番窦友亦来长安,刘秀明白窦融所想,虽说掌控人质自然可以更好控制河西,然而一想隗恂尚在朝中,隗嚣依旧反叛,扣押人质又于人心何用?再说窦融并非隗嚣那等野心勃勃之徒,从窦融传于隗嚣文书便可得知,窦融对河西利弊心知肚明,自然不会逆天而行效命于叛逆,索性给足窦融面子,拜窦友为偏将军,并赐窦融皇室外戚族谱及太师公《五宗》、《外戚世家》、《魏其侯列传》,使窦友随刘钧复回张掖,以示朝廷对河西信任之心。
送走了窦融使臣一行,刘秀还想再遣来歙往汧城一行,既然河西归顺朝廷,陇右后庭起火,隗嚣腹背受敌,想必也当有所惊觉,正好借此机会再敲打隗嚣一催,速遣隗纯入侍,重新归降朝廷,免去关陇战火,也好早早征讨益州。正这样盘算着,北地忽有冯异传来军报,匈奴遣使入朝拜见汉帝,不日将抵长安,还请朝廷早作准备。
刘秀一愣,匈奴数侵北境扰乱华夏,几经探查,得知乃是匈奴右薁鞬日逐王,名唤挛鞮比,从中兴风作浪,昔日借兵彭宠与朝廷为敌,去年更扶持卢芳僭越称帝,与大汉已是仇雠,今日忽然遣使究竟是何意图?刘秀展书细细观瞧,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就在窦友、刘钧入京的这些时日,冯异又打了一个漂亮仗。
自卢芳遣大将贾览攻破高柳侵入代郡之后,幽州各郡奉刘秀之命,退守城池不与北寇争锋,代郡首当其冲,在石鮪、闵堪等代郡出身的豪强引路之下,贾览连克十数城池,所过之处掳掠一空,所得财货人丁尽皆押送回九原。随弟得汉帝授命,代刘兴守备代郡,赴任之后才发觉,代郡几乎已有近半陷入贾览之手。随弟又无多少兵马,只得坚壁清野避敌不战。贾览诸贼劫无所获,数攻随弟无果,而上谷耿舒又令数千突骑游走一旁虎视眈眈,令贾览难以安心竭力攻城,唯恐一着不慎反受汉军挟制,只得退回高柳城中。
幽州战局一时僵持下来,卢芳眼见代郡难有进展,正有些懊恼,忽有高峻使者自安定而来。这高峻乃是隗嚣大将,奉隗嚣之命领兵北入安定,游循归顺陇右的各处城池,谁知行巡攻栒邑战败,北地又被冯异夺回,高峻一下子陷入直面汉军兵锋的尴尬处境,尤其是河西窦融背弃隗嚣转投大汉,使得高峻愈发危急。隗嚣为了抗拒大汉,集结兵力屯驻陇坁,再无一兵一卒驰援高峻,为求自保,高峻只得遣使于卢芳,欲与之结盟,借兵共破汉军。
卢芳虽起自安定,可风云变幻、几经波折,安定先后为更始、赤眉、邓禹、冯异所得,卢芳反倒移入九原,在安定仅剩一半属地。虽然卢芳早已知道大汉与隗嚣相争之事,可对具体情形还是不甚熟知,听闻高峻所讲关中局势,卢芳不尤大喜。如今安定、北地有窦融、高峻、冯异、隗嚣几方势力相互交织,局势变得错综复杂,可愈是这样才愈好浑水摸鱼,既然代郡无利可图,正好另辟蹊径,趁着隗嚣势大,吸引汉军主力之际,抢回安定,再顺势侵入北地,如此一来,长安近在眼前矣。回想当年朝拜更始进入长安时的情形,卢芳不尤心花怒放,忙从代郡召回贾览,留闵堪驻守高柳,又向匈奴右薁鞬日逐王挛鞮比借兵共谋安定。挛鞮比一见又有好处,也不含糊,遣大将领兵五千随贾览出征,为保得胜,挛鞮比又传书于上郡、安定诸部胡族,胁迫各部出兵出粮随军征伐,凑得三万大军,浩浩荡荡侵入安定。
贾览刚刚攻下高柳,为卢芳立下大功,又得诏命征伐安定,看着所领兵马越来越多,在朝中实力越来越强,贾览便有些欢欣鼓舞。贾览追随卢芳久矣,自然知晓卢芳底细,所谓的武帝曾孙之说纯属无稽之谈,可贾览依旧扶助卢芳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地位。在贾览看来,大汉虽有许多回忆,可已是昨日黄花,卢芳奇货可居,若能得享天下,更符合贾览个人利益。安定、北地虽属凉州,却紧邻关中,远胜代郡与司隶远隔山水,只要能攻下两郡,随时都可用兵关中,长安乃是龙脉所在,抢下西京,卢芳便不再是一个远居边陲的草头天子,而是一个足可与刘秀分庭抗争的一国之主,成就霸业也不再是纸上空谈了。出兵之前,贾览早已派人探查过北地汉军,冯异虽然声名显赫,可北地不过万余汉兵,既要留意高峻动向,又要日夜提防陇坁,这种情形下,冯异未必比高峻压力少上多少。而贾览所领两万汉胡大军,战力彪悍,尤其匈奴胡骑更是骁勇无比,相较之下,实力远在冯异汉军之上。冯异兵少,难以面面俱到,自己即便不能攻破义渠,也足可抢占北地诸城。至于那个高峻,虽有万余兵马,却难以得到隗嚣驰援,离渊之水有何可惧?待夺得北地之后,连哄带吓诓其转投卢芳便是。
贾览正这样美美地盘算着,兵马忽然止住不前,贾览正欲遣亲兵去前面查看,便有前部监军入中军报奏:“青山胡两部酋首肥头小卿与駮(bó)马少伯又为粮草之事争执起来,闹得乌烟瘴气,大军停滞不前。”
贾览心中不愉,这青山胡乃是安定胡族,肥头小卿与駮马少伯是其中实力最强两支,各有近万部族,都因更始在位时,苦于县官徭役揭竿而起。卢芳自称西平王后,駮马少伯率先领其族人归顺,故而也更受卢芳信任,命其统领青山胡诸部,可那肥头小卿仗着实力远胜駮马少伯,一直就不服管制,若非有匈奴胁迫压制,只怕这肥头小卿连卢芳号令都不会顺从。而駮马少伯也是火烈性子,数被肥头小卿当众顶撞下不了台阶,时不时侵扰打压肥头小卿以报私仇,使得两部仇怨越积越深。此次出兵安定,两部人马被贾览支到前面充为先锋,使青山胡与汉军率先厮杀,消耗汉军精气,顺便借冯异之手削弱两部势力,也好打压青山胡嚣张跋扈气焰。然而自出兵之日起,两部就一直摩擦不断,今天我打了你的人,明天你抢了我的马,闹得大军一直不得消停。为了征战不出乱子,贾览整日耐着性子做着和事老,调停两部鸡毛蒜皮的小事,可眼看就快要与汉军交锋,两部又为了粮草闹了起来,贾览有些压不住火气了,呵斥道:“都什么时候了,他们还闹个不停?告诉駮马少伯,若他再管束不住肥头小卿,他这个青山都尉就别做了!”
“将军……两部这会正闹得一团糟,不少士卒已经缠斗起来,若强行压制,只怕无异于火上浇油啊。”
贾览气呼呼骂道:“交战在即,军令如山,他们有这劲头用到汉军身上去,如再敢滋生事端,军法从事!”
那监军见贾览动了怒,吓了一哆嗦,草草拜过贾览,悻悻退去。
贾览等了片刻,仍不见兵马行进,终是恼怒起来:“駮马少伯也太过无能,这样下去还打什么仗?看来今日也该动动真格,杀一儆百了!”贾览这样一想,随即传唤亲兵卫队随行,亲往前军惩治两将。
贾览好不容易挤到前军,就见数车粮草挤落路边,百十号人混战一团,闹得乌烟瘴气,肥头小卿与駮马少伯都动了兵刃,正斗得不可开交。不少青山胡士卒唯恐天下不乱,在一旁起哄生事,使得局面愈发混乱不堪。
贾览怒不可遏高喝一声:“都于我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