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吴汉软磨硬泡半月之后,光武亲引大军开赴新阳城外。虽说以吴汉之意,本打算缓图破城之策,可皇帝在桃城驻扎整备一段时日后亲至前线,显然对新阳毫无进展多少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吴汉身居大汉三军统帅,一时面上有些挂不住,又观城中守军经这半月消磨,已不似初来之时那般精气神足,故而也不等皇帝下令明言催战,分派所辖各营轮番毕力攻城。
守军本来早已有些倦怠,忽见城外汉帝车驾督战,又有数万汉军伴驾征伐,一时紧张的气氛弥漫在新阳城头,董宪赶忙传令各门严加戒备。果不其然,才过一日,吴汉战法忽变,攻城立刻变得猛烈狂暴起来。一波又一波的汉兵如同惊涛骇浪一般凶狠地撞击着新阳坚实的城墙,纵是撞得粉身碎骨也止不住后面紧随而来的又一波冲击。新阳守军倒也不愧是徐州精锐,虽说在吴汉的疲兵之策下松懈不少,可被汉军一番猛攻之后,非但没被击溃意志,反倒重新燃起熊熊战意,也不用将军多说废话,各司其职毫不混乱。弓弩手将羽箭肆意射入攻城汉军阵中,即便被坚甲厚盾挡去不少攻击,也多少阻住冲锋之势,好为力士争取时间,将城头早早备足的擂石滚木狠狠砸到城下拥挤的汉卒当中,又将煮沸的汤油倾泻而下,连同云梯上的攀城士卒一并烧作灰烬。虽然骁勇的汉军在充耳的惨叫声和刺鼻气息当中,受战鼓激励,冲破重重危机抢上城头,仍在疯狂的守军只进不退的猛攻之下,或被斩杀于乱刀之下饮恨城头,或被推出墙外跌个粉身碎骨。
吴汉一时有些发蒙,原本以为经这段时日消磨,董宪兵马士气懈怠,以汉军之盛,未必不能强攻下新阳。可数日之中便已有数千将士喋血新阳,当真令吴汉心疼不已。然而攻城之战如火如荼正在紧要关头,若在此刻因一时之仁而暂缓攻城,使得董宪得以喘息,数日来的辛苦付诸东流,阵亡将士也将死得毫无价值。吴汉只能强压心中的惋惜,非但未下令整休,反倒愈发催促攻势。
刘秀亲临战场,对吴汉攻城损失怎会不知。董宪连番失利竟还有如此战力,当真令刘秀有些意外。新阳之战必是一场血战,董宪为构筑昌虑、新阳防线,显然在进军兰陵之前便已早有准备。城中积蓄丰足,浑不惧断粮之事,而昌虑虽不见得如新阳这般难攻,可此刻无论是分兵而去还是全军尽往昌虑,都是有失妥当。新阳本就难攻,若再减少此地兵力,如何攻得下城池?一旦被董宪寻到破绽,反守为攻,只怕又生变数;若是举兵尽往昌虑,又显然遂了董宪心意,还是先破新阳方是正解。遂命盖延、王霸、马武、坚谭众将亦领军齐上,轮番猛攻其余各门,以分董宪兵力,又将中军弓弩手尽皆拨付于攻城部队,以向新阳城头施压,助汉兵登城。
攻城之战又持续十数日之久,在高强度的攻防之中,虽然汉军伤亡巨大,可新阳守军也是损失惨重。为节省箭支,守军早已不敢再像初战之时那般毫无节制,箭雨压制远不如当初那般密集,使得汉军抢上城头的次数日渐增多。虽然还是被守军奋力挡了回去,可饶是守军精悍,也架不住这般猛攻,慢慢有些不支了。汉军似乎早已不在乎此战损失,非但攻城更加猛烈,而且已不再局限于白天,即使在晚上也开始连番侵袭了。
就在董宪有些力不从心的时候,刘纡终于在昌虑坐不稳当,留庞萌守城,领了苏茂、佼彊,引军两万驰援新阳而来,欲袭汉军后营,以期与董宪里应外合共破汉军。可刘纡那点伎俩,如何瞒得过光武大帝。虽未向昌虑发兵征讨,却早早广布耳目,紧密监视着城中一举一动,就在刘纡出城的那一刻起,军情早已传到新阳大营之中。
昌虑距新阳不过数十里之遥,汉军仓促之中也难出兵迎击,索性留于营中,佯装不知,诓得刘纡引军来攻,正好布下口袋,围歼于营外。刘纡虽然年少无知,苏茂却也算有些谋略,可徐州事急,董宪决不可败,否则昌虑绝难坚守,故而苏茂明知此来凶险异常,可也只能硬着头皮强来袭营。然而汉军早有准备,刘纡兵马刚一入战场,便已陷入重围之中。
董宪在城头瞧得真切,在其心中,可一点也不奢望刘纡那些杂牌部队能助自己攻破汉军。然而新阳再守下去唯破而已,倒不如趁此时汉军注意于刘纡兵马,集结兵力围攻刘纡而攻城略有松懈,抓住汉军分神之机,突出重围,用刘纡这两万弱旅换新阳三万余精兵归入昌虑,再与城中守军合兵共战,倒或可多坚守些时日,一旦青州有变,徐州必可化险为夷。
董宪速速点齐兵马,仅留两千余众留守城池,固守以惑汉军,所余三万之众尽舍笨重之物轻装上阵,打开城门冲出城外。
汉军虽从攻城部队中抽取不少兵力围堵刘纡援军,可对新阳城也并未丝毫放松警惕,谨防董宪领兵出城策应刘纡。更有心将计就计,借刘纡引出董宪兵马,好一举歼灭其众,早就悄悄摆好了阵势,横在新阳与刘纡援军之中,故意留出一细小破绽,诱董宪攻往此处,好陷入汉军重围之中,必叫他插翅难逃。
刘纡兵马已苦战一阵,见董宪出城,还以为合击汉军时机已到,士气高昂,猛攻汉兵阻截部队。刘纡此来为求得胜,从昌虑城中广选可战之兵,更将为数不多的豫州旧部全部带上,虽较董宪嫡系仍是差上许多,可还算有一战之力,尤其是苏茂所引千余五校精骑甚是骁勇,当真给汉军造成不少麻烦。然而就当吴汉、盖延众将小心调拨人马堵住缺口,不使刘纡兵马冲出重围与董宪合兵,只等董宪自投罗网之时,董宪虚晃一枪,未来皇帝亲自布好的陷阱,反倒向北绕去。
吴汉还以为董宪瞧出不妥,欲绕到别处突袭汉军。未防露出杀机惊了董宪,被其早早逃脱,只能放缓步伐,以交战中的密集人群为掩护,隐去真实意图,紧锣密鼓调拨兵马悄悄向北围去。
然而让吴汉大吃一惊的是,董宪向北之后,三万精兵突然转东,没有丝毫犹豫,绝尘而去,竟是以刘纡兵马为饵,弃卒保帅,舍弃被困兵马不顾,领主力趁机突围。
吴汉心中狂怒,苦心谋划反被董宪如此算计,当真窝火。盖延也瞧出端倪,忙与吴汉各引突骑一前一后追击董宪。只是两人为顺利合围董宪,所行路径多是兵马密集之处,此刻为混战的士卒所阻,一时如何奔行得快?只能发狂一般猛攻挡路敌兵,终是杀出一条血路。然而就在这空档之中,董宪兵马早已逃去许久了。
吴汉、盖延恼羞成怒,纵马狂奔,料董宪必往昌虑行进,也不等步卒跟上,仅带着勉强集结起来的七八千突骑尽速追去。
董宪大军虽然先行一阵,然毕竟缺少马匹,还是被吴汉、盖延追到尾巴。两将对落单敌兵毫不理会,催马疾奔将他们远远甩开,随性将那些不顾死活上前阻拦的士卒冲翻在地,踩个血肉模糊,径直冲杀敌军密集之处。
董宪当真被追急了,若被吴汉、盖延牵绊于此,待光武大军随后赶来,今日突围怕是要无果而终了,遂分兵一万回击汉军,更将撤军之事委以大将黔陵,领其余两万兵马先回昌虑,自己留于战场亲自督战。
俗语言,兔子急了还咬人,更何况万余为死所迫的百战劲旅?徐州兵见汉骑杀得凶悍,恼怒汉军不留活路,一时人人倍战,真将汉骑摧枯拉朽之势强行阻拦下来。只是徐州兵虽然勇猛,然而在广阔平原上如何是突骑对手?两军此刻本就兵力相差无几,吴汉、盖延又是极善骑兵的统帅,纵然被徐州兵杀伤不少骑士,还是对徐州兵造成了更大的伤亡。
董宪远远瞧着战场上越来越不利于自己一方,苦苦支撑这个把时辰之后,料黔陵也该快回到昌虑,正打算领军且战且退,就见远方光武皇帝亲引大军驱赶刘纡败兵追杀而来。董宪大惊,原本还想刘纡两万之众,至少能将汉军多牵制一段时间,谁想自己舍新阳而去,使得刘纡援军失望透顶,再无一人愿做无谓抵抗,转瞬间便被汉军击溃。刘纡在苏茂、佼彊保护之下,好歹逃出围堵,只是追随刘纡的最后一点豫州旧部兵马却多已丧于汉军手中了。
望着败乱不堪的刘纡兵马和越追越近的光武大军,董宪再也不敢丝毫延误,弃大军不顾,仅引数百骑士,纵马狂奔向昌虑逃去。
徐州兵尚不知身后之事,还在拼尽全力抵御汉军突骑,可随着死伤弟兄越来越多,汉廷援军又已近在眼前,士卒心中也是慌乱起来,正奇怪为何海西王至今仍不下令撤军,回身望去,惊恐的发现,董宪早已逃之夭夭,哪里还寻得到其身影?被当做弃子的失落和绝望蔓延开来,连试图逃亡的念头都丢个干净,失声痛哭弃甲归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