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萌众贼听闻光武亲征徐州一下子慌了起来,本就难破盖延、马武,若再容刘秀杀至桃城,众人哪还有活路?三将商议一番,决意先发制人,留佼彊万人留守桃城,庞萌、苏茂二将领军四万奔袭任城,若能趁刘秀立足未稳击破其众,则桃城危局自解。若撞上大运,擒得刘秀,则天下局势都将改写。
庞萌、苏茂气势汹汹堵在任城门前叫骂索战。非是两人自不量力,之所以敢以四万兵马袭扰圣驾,实是早已探清刘秀底细。刘秀虽有五万兵马,可此番徐州事急,大汉兵马四散各地,尤其是豫州空虚,光武急匆匆召集五万兵马,皆从四处征调而来,为凑得人数,连不少衙门老吏都被征来平叛,可战之兵想必不过两万。暂且不论战力良莠不齐,各部之间少有协作号令不一,如何是气势正盛的庞萌、苏茂敌手?庞萌深知此中关节,故而敢在此时西攻任城。两人肆意辱骂,将多年来在朝野中的委屈一股脑发泄出来,当真把刘秀骂了个狗血淋头。
城中众将见皇帝受辱如何肯依,尤其是贾复、坚谭,本就是火烈性子,贼子粗言俚语辱骂陛下,比掘了自家祖坟还要恼火,早就忍耐不住,怒气冲冲上前请战。
刘秀自然知晓城中兵马实力。五万大军不过虚张声势,以期拖住庞萌众贼不敢全力攻取桃城罢了,也是对董宪的震慑。若真要出城迎击,两军实力相差悬殊,纵有贾复、坚谭骁勇无敌,恐也难有必胜把握,更何况庞萌、苏茂不过是小角色,藏在叛兵身后肆意窥探的董宪才是心腹大患,唯有以静制动方是正理。当年刘秀在更始朝廷多少委屈都能隐忍下来,几句粗话又岂能惹恼刘秀?
刘秀严禁众将出城,只分遣各将谨守城池。更是明言,敢有抗旨出战者,纵能斩将夺旗亦是死罪。此言专为贾复而说,省得他自视勇猛擅自出战。庞萌、苏茂虽然绝非贾复对手,可此时还不是逞强的时候,休士养锐以挫敌锋,远胜以一己之力斩杀敌众。
庞萌、苏茂在城外骂了整整一天,也未见有人冲杀出来。白费这般多口舌也无济于事,看天色将晚,只得先立下大营屯驻其中。翌日一早,两将轮番上阵,催兵攻城,汉军上至将帅,下至士卒,本就被叛军骂得气血上涌,可皇帝又下死命不得出战,窝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既然贼兵前来攻城,倒也正合心意。全军无论老幼上下,知道皇帝就在城头督战,怎能堕了大汉威风,更何况有城可守远胜仰头强攻。汉军或许硬拼起来不见得是城外叛军敌手,可守起城池来当真游刃有余,任叛兵攻城如何凶猛,都被狠狠拒于门外。
庞萌、苏茂恼怒不已,汉军明明不是自己兵马敌手,可却偏偏攻不下小小任城,连番怒骂非但不能激出刘秀来,反倒气得汉兵火冒三丈。再想一想于桃城连战月余,久攻桃城无果,更拿盖延大营束手无策,不尤怒火中烧,倾尽全军之力死命攻城,一心擒拿汉帝威慑群将,哪还顾得上保存实力以御敌袭。
连攻任城二十余日后,依旧难见丝毫破城迹象,而斥候惊慌失措带回一条军情,终是彻底击溃了庞萌、苏茂意志。五官中郎将李忠集兵两万自睢阳而来,更恐怖的是大司马吴汉在东郡太守耿纯引路之下,领军五万抄东郡近道,终于赶来徐州。庞萌、苏茂兵马在任城苦攻二十余日,早已是人困马乏,若说仅是李忠援军的话或可还有一战之力,只是吴汉兵马皆是汉廷最为骁勇之师,庞萌、苏茂四万疲兵如何是其对手?两人不寒而栗,着急忙火匆匆撤军,欲赶在吴汉到来之前,避往兰陵投奔董宪,一同合军抗击大汉。
叛兵异动如何瞒得过城头督战的刘秀双目,先前本就已得吴汉斥候趁夜射入城中的援军军情。虽说任城受围与外界隔绝,可算算时日,吴汉也该来徐州了。如今叛兵疲敝欲逃,而城中汉兵虽也是艰辛乏困,可相对于攻城的叛兵已是好上许多,又怎能容庞萌、苏茂二贼轻松逃脱?趁敌军后撤、阵型不稳,刘秀传令大开城门,亲引三千轻骑追杀上去。贾复、坚谭怎敢让皇帝冲锋陷阵,赶忙一左一右护在一旁,各部将佐恐皇帝兵少难敌,亦引步卒紧紧跟上。士卒见皇帝亲自提剑上阵,士气高昂气势如虹,惊得叛兵愈发慌乱争相逃命。
庞萌、苏茂后撤之中忽听身后追兵杀来,还以为吴汉兵马已至,慌乱中拼命奔逃。后来却发现仅有城中兵马追来,又一瞧光武竟冲在最前,一身金甲甚是惹眼,而汉军步卒又远远甩在骑兵后面,庞萌、苏茂不尤动了心思。光武近在咫尺,当真天赐良机,如能一举擒拿,即便吴汉来了又能如何?
两人贪念一犯,怀着侥幸之心强止后撤松散的兵马,许以财帛,引兵返身来取光武。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叛兵听闻冲在最前的便是汉帝,为求富贵纷纷杀奔而来。然而刘秀本就有武技傍身,早年驰骋疆场亦有勇名,登基后虽再少有亲自冲杀,可也从未荒废武艺,更何况还有贾复、坚谭两员猛将护驾,尤其是贾复万人不当之勇,只怕庞萌、苏茂两人绑在一块儿都绝非贾复敌手。贾复本就在城中憋足了劲儿,此刻犹如出笼猛虎,又有何人能够抵挡?莫看冲在最前面的汉兵不过三千轻骑,可叛兵丝毫不能近得刘秀身旁,还未看清汉帝眉宇,便早早被贾复横扫而过的长刀砍得人仰马翻。
叛兵虽众却迟迟拿不下三千汉骑,而汉军步卒也已靠上前来,叛兵越打越慌,此刻哪还有生擒光武奢望,只想早早逃离此是非之地便好,可战场乱成一团,两军已然混战在一块儿,被汉军死死拖在战场哪能轻松撤离?
就在此时,西北尘土飞扬遮天蔽日,惊得鸦雀乱飞,慑人心魄。庞萌、苏茂久在汉军,岂能不知此为何兆。登高一瞧,就见数千大汉突骑气势汹汹冲杀过来,“大司马吴”纛旗迎风飘展猎猎作响,吴汉大军终于还是来了。
庞萌、苏茂惊恐之中后悔不迭,方才若是痛下狠心全力后撤,舍弃部分伤残不顾,即便不能全军得还,也能逃得大半,谁曾想光武竟以身为饵诱两人重回战场,终是陷在汉军之手。虽然吴汉此刻仅有数千突骑率先来此,可想一想吴汉一贯作风,只怕大队人马也是旦夕可至了。
败局已定,能逃多少是多少吧。两人连断后的勇气都提不起来,忍痛下了溃逃令。此令一出,士卒四散而逃,扰乱汉军视线,虽然再也没有丝毫反击之力,可混乱之中但愿能多少逃走一些人马吧。
刘秀见吴汉援兵已至,剿灭庞萌、苏茂二贼只在眼前,必不可使两人脱逃以助董宪成势。不等吴汉兵马靠上前来,便先引轻骑率先追杀。皇帝如此无畏,兵士岂能输了气势?喊杀震天人人向前,惊得叛兵你争我夺自寻生路。四万贼兵如待宰羔羊一般漫无边际散落在几十里旷野之中,汉军还有何客气,弃甲归降倒还好说,毕竟叛兵之中也不乏昔日大汉朝廷兵勇,多少有些香火之情也便网开一面,收拢一处看押起来以待皇帝决断;若是稍有反抗那便再不多一句废话,尽皆砍杀在地。
叛兵玩儿命逃,汉军拼死追,六十余里路也不过跑了小半日光景。前面便是桃城大营,庞萌料想若能及时退入营盘,据营死守说不定还能与汉军周旋几日。唇亡齿寒,想必董宪也不会见死不救。看到佼彊开营引军前来接应,庞萌稍稍松了口气,可还未来得及高兴,就发现盖延探得庞萌、苏茂兵败任城之事,不顾汉军大营得失,尽起营中数千兵马倾巢而出,阻截佼彊兵马回营退路。
佼彊本以为盖延、王霸对峙月余,汉营死伤惨重,此时兵马疲敝必然不敢出营索战。哪知盖延艺高人胆大,凭着手中尚存的千余突骑开道,丝毫不惧佼彊万余兵马,终是在庞萌众将退回大营之前截断了归路。佼彊大惊,若被盖延拖在此地,等来光武皇帝大军围剿,莫说救下庞萌、苏茂,只怕自己都要折在此处了,不等庞萌、苏茂来齐,拼尽死力返身冲杀盖延兵马,好寻出一条生路。
叛兵此时犹如受伤的猛兽一般令人生畏,个个都是玩儿命的架势,既然盖延不给大家活路,那便用自己刀枪杀出一条血路。虽然盖延、王霸兵马此刻为阻敌军逃亡,当真也是打出了汉军的威势,可在贼兵丧心病狂一般冲击之下,盖延、王霸毕竟兵少,难以面面俱到,且天色早已一片昏暗,终是被三贼冲出围堵逃命出去。只是叛兵主力多被盖延、王霸用血肉之躯死死缠住。又摸黑杀了个把时辰,太白初露之际,皇帝约合吴汉大军追至此处,四万余叛兵一路死伤逃散,此刻所余不足其半,主将早已不知所踪,在眼露杀机的汉兵虎视之下,再也不敢逞强,尽皆归降。
庞萌三贼领着数千残兵欲归大营,却发现马武早已统帅桃城仅存的千余兵马袭破营盘尽获辎重。身处汉军重围之中,三贼如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不敢强攻营盘抢回辎重,以免被汉军追兵赶到断了退路,只能摸黑逃往兰陵,投奔董宪。
庞萌三人惨败于汉军,董宪所遣两万精兵竟无一人得还,恼怒之余也是惊惧不安。如今桃城已先后聚得汉廷八万大军,而兰陵不过五万兵马,况且城池本就在贲休反叛之中破败不堪,此消彼长下如何承受得住汉军围攻?郯城故然坚固,然而盖延数月游袭之下,各处营垒尽皆损毁,仅靠郯城绝难抗拒汉军大兵压境。可郯城作为董宪国都,怎能轻易舍于汉军?董宪连夜领军急撤,退守重镇昌虑,急调举国之兵凑得九万之数,留刘纡、佼彊、庞萌、苏茂领军五万守城,自领大将黔陵,统锐卒四万进驻新阳,构筑起通往郯城的最后一道防线。更是放下最后的尊严,向张步传书求救,奢望念在同为刘永旧臣面上,在此危局之时施以援手。然而让董宪没有想到的是,此刻的张步亦是焦头烂额自顾不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