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兵强马壮的河北雄师尽围洛阳城后,本就数败于冯异、寇恂手下的绿林兵将恐慌不已。看着幽州突骑杀气腾腾耀武扬威,精锐步卒军容威严气势如虹,再听战鼓号角隆隆低鸣喊杀之声气冲云霄,城中守军早已心惊胆颤。
更始皇帝所封廪丘王田立驻守城东,本就从未征战四方少习兵事,哪曾见过这等阵势,吓得六神无主,早早暗中递书于攻伐东门的扬化将军坚谭,私约晨开上东门以迎汉军入城。建义大将军朱佑得讯,与坚谭早早守候一旁,待城门如期打开,便领军冲入城中,绿林兵马初时恐惧逃散不敢与之争锋,朱佑、坚谭两将一路畅通无阻。直至杀入武库,朱鮪才领精锐赶来相阻,朱佑、坚谭受敌阻遏,一时难以再进,遂就地以武库大院为防御,与朱鮪、苏茂激战其中。
朱鮪用兵果断狠辣,听闻上东门有汉军杀进,急令守军狠狠射住汉军后续人马,顺势关闭城门,生生将朱佑、坚谭、困于城中,田立见势不妙,关门之际抢先逃出城外降于刘秀营前。朱佑、坚谭虽然奋勇杀敌,可毕竟只冲进来数千兵马,而城中尚有十万绿林守军,两将自日出杀至旦食,仅剩不足千人,绿林兵早已死伤无数,尸首堆满了武库大院。绿林兵心存畏惧,虽在朱鮪及其亲兵督战之下厮杀一晌,可早已饥困交加,正当稍缓用饭之际,朱佑、坚谭领着残兵冲出武库,趁着绿林不备,奋死重开城门。
刘秀本因两将受困城中而忧心不已,看着那个懦弱不堪的廪丘王田立,气便不打一处来,却又不好迁怒归降之人也就不便发作,只能命士卒死命攻击上东门,以救两将脱困,然而拼上了千余伤亡,依旧未能撕开上东门城防。正在焦虑之中,忽见城门复开,朱佑、坚谭一身血袍冲将出来。两将还有心占住城门,以迎后军冲杀,可疯狂了的绿林守军在朱鮪催逼之下,用尽手段,毫不吝惜箭羽、雷石、滚木,打得汉军抬不起头,实在难以靠上前来。这时,又有大批绿林兵马在苏茂统领下杀奔朱佑二将所在,两将坚守许久难有援军上来,只得放弃这破城的绝佳时机,忍痛放弃城门逃回本阵。
朱佑、坚谭于鬼门关走了一遭,虽折了不少兵马,却真真打出了汉军气势,见两将并无大碍,刘秀才长舒了一口气,对两人褒奖一番,令先回帐中歇息,再与诸将详加商议各划防区,继续轮番攻城。
经朱佑、坚谭这般一闹,朱鮪心有余悸,田立如此无能之辈,只因受更始信任而被封王,临阵投敌险些酿成大祸,气得朱鮪暗骂刘玄用人失察,可为了防范刘秀侵袭,也只能暂且放下心中不满,强作精神,将亲卫尽数编排到各营之中督率士卒,凡稍有怯战退逃降敌苗头之人,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人,在此恐怖气氛之中,绿林兵卒才畏畏缩缩重新布防,在将帅统领下,尽力做好眼前之事,毕竟是否败于汉兵还远远不可望见,但朱鮪的催命屠刀就在眼前滴着鲜血。
出征前刘秀还以为朱鮪接连数败,所存不过数万兵勇,洛阳不足为虑,哪知朱鮪颇有手段,经退回洛阳两月来重新收拢人马狠抓壮丁以补兵士,以致于洛阳又有了足够的人手御敌。朱佑、坚谭被其击退之后,虽逼得朱鮪不得不在防备内奸上多下功夫,却也在另一方面激起了绿林新军低迷的士气。虽说朱鮪不过一场小胜,可经大肆渲染,守军皆以为击退了数万汉军侵袭斩敌无数,也便有了决战汉军的勇气。
刘秀遥望着洛阳壁垒,一时有些无奈,好在对此战准备充分,提早赶制了大量攻城器具,既然不能速胜,那便按部就班慢慢磨着守军意志。这时,独霸颍川的“厌新将军”刘茂,听闻刘秀即位皇帝并已南下合围洛阳,再也坐不稳当。刘茂本就钦佩刘縯,而伯升屈死,今有其弟成就大事,忙引部众十万举地归降,更奉上兵权请皇帝处置。这刘茂是刘秀族叔刘歙堂弟,论辈份刘秀还要称其一声堂叔,只是并无深交,今能得其相助倒也真是意外之极。刘秀乃封刘茂为中山王,伴于帝侧,其部十万兵马中挑选精勇之士分派各部,老弱迁往河内妥善安置补充人丁,只是有不少部众不愿归往光武朝廷受人节制,又失了刘茂统帅,趁乱逃出军中流亡颍川各地继续称王称霸,刘秀忙于眼前洛阳之事也只能暂且听之任之。
安排好了洛阳军务,刘秀静下心来,南望家乡,想起分别一年多的夫人阴丽华,自婚后一别至今未能相见,困于洛阳之时,怕阴丽华被刘玄收为人质,而巡抚河北之时凶险无比,就更不愿意让阴丽华一同担惊受怕,故只能将对丽华的思念深深埋于心中。如今自己承继大位,统御一方,而刘茂的归降,使得南阳与河北再无阻隔,也该把阴丽华接来身边相濡以沫了。遂拜颍川旧将傅俊为使者,持节回入南阳,一为奉迎阴丽华北上洛阳,二来并征屯于南阳的旧友刘赐、王常、李通、阴识众卿。当年众人与自己同甘共苦相与亲近,没有李通便没有自己首起义兵,没有刘赐就没有保全性命出循河北,没有王常就没有棘阳逆转昆阳大捷,往事一幕幕浮现于刘秀脑海之中,如今苦尽甘来,自己得享尊位,也是时候召回良友共谋大业了。
就在刘秀有条不紊地围攻洛阳的时候,长安惶恐不已。昔日强盛的更始王朝如昙花一现,历经不足三载,由盛及衰,关中四十多万绿林精兵几经血战,伤亡逃散,至今不足二十万疲兵胆战心惊地退回长安,如此情形之下,连眼前气势汹汹的赤眉都毫无办法,哪还有心思去管远在洛阳的刘秀?刘玄有心传檄天下招兵勤王,可又有谁回来救自己脱于水火?梁王刘永在梁地已拥兵十万气势宏大,而自己一手栽培起来的郾王尹尊勇冠三军便观绿林难逢敌手,所领数万兵马更是长安朝廷魁首,可两人在赤眉西进之时便装聋作哑任由赤眉畅通无阻,怎会在此刻良心发现?刘赐、刘嘉、王常、李通早被自己分割权柄,又与诸贼交锋数月,哪还有兵可回救长安?刘秀?呵呵!更是提都别提,能在此刻不落井下石都要谢谢他敦厚本分了!刘玄环顾四周,惊恐地发现,自己竟早已是众叛亲离了。左思右想,隗嚣西凉尚有十万可战之兵,有心调其军马入京护卫,可又怕隗嚣势大难以驾驭,招犬打虎不成反为犬制,狐疑之中对隗嚣又生出不少戒惧之心。
张卯自与王匡败于邓禹之手逃归长安后,听闻赤眉另立汉帝的消息之后,只为自身荣华富贵忧心不已,暗中奔走于廖湛府邸,又拉上皇帝近臣申屠建、胡殷,私下议曰:“赤眉近在华阴,旦夕可至长安,今贼势大,而我士卒疲敝京师空虚,若待贼军开至,我等必死无疑。不如统帅兵马掳掠长安财货,别攻他所,东归南阳,收拢宛王刘赐众人兵马以固守旧地。即便事无所成,复亡入江湖山林为盗耳!总胜过困于长安坐等引颈就戮!”
廖湛同属绿林自然应允,申屠建、胡殷虽是刘玄亲信,可生死之际也顾不上对皇帝的忠诚了,皆愿从张卯之言。四人同入宫中进言皇帝,劝其舍长安东归。然刘玄住进长安宫室许久,怎会舍得这份荣华富贵?听到此言震怒不已,严斥张卯众人,赶出了宫门之外。刘玄虽然憋了一肚子火,可眼前紧急军情又不得不理,想一想关中危局,乃遣王匡、陈牧、成丹从城中为数不多的守军中选出可战之兵数万进驻新丰,与赵萌一同御敌,另遣李松领兵两万屯于掫(zōu)城①,与新丰遥相呼应,再遣中郎将左辅都尉公乘歙为统帅,也不管良莠老弱,胡乱凑得十万兵马屯于衙县,以震慑邓禹。
刘玄幻想着众将必可击退赤眉诸贼,心中稍安,却不知张卯四人因自己不从其言而心生怨怒,待王匡、李松、公乘歙众将引领大军离开长安之后,一时城中空虚,张卯四人又暗中拉上御史大夫隗嚣,欲于立秋之日皇帝东郊祭祀时,以武劫持更始以成先前之计。
隗嚣面上对更始皇帝忠贞无虞,实则城府极深,先前利用汉帝之手除去隗崔、隗义两个叔父,为自己独领西凉兵马扫去障碍,后知刘秀登基称帝,又劝说更始交权于刘秀叔父刘良以投河北,看似深明大义,实为复保自己富贵,却被刘玄狠狠申饬一番,隗嚣自然不满,自从归入长安以来,汉帝虽对自己相遇甚厚,可也时刻防备自己,未令西凉兵马进驻关中便足见其警惕之意。每到夜深无人之际,隗嚣便不禁想起去年自往长安时方望苦劝之景,当时要是听了方望之语,岂有今日滞留长安不得西返凉州之情?虽然更始所封官爵甚厚,然整日被人提防的感觉并不好受,与天子心存隔阂历来便是臣子大忌,长此以往大祸不远。此时听闻张卯几人计谋,不尤心中窃喜。若张卯几人事成,待刘玄退往南阳,则长安无主,岂不是自己领西凉旧部东侵关中的绝佳时机?赤眉诸部看似声势浩大,然而征战经年早已疲敝,相较之下,自己十万西凉精锐骁勇善战休养许久,哪会将赤眉那些人马放在眼里?容自己占据长安,讨平赤眉,北退邓禹,则天下唾手可得。隗嚣内心兴奋不已,面上却不动声色,愿从张卯四将之计。
张卯几人疏于心计,自以为有了隗嚣为援大事可成,欢欣鼓舞归去。然张卯几人都是大大咧咧粗陋性子,哪晓得隔墙有耳之事,就当几人以入宫面圣谢罪之名查看路径之时,私下商谈之中为侍中刘能卿意外闻得众将阴谋,惶恐中速速报于更始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