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令铮被杨砚卿气得够呛,送谢七回去以后,坐在车上仍然觉得心烦意乱,一拳打在前面的座位上,听到这个动静,正在开车的方副官安慰道:“少爷,你又生杨老板的气?你以前可不是这么容易动气的人。”
“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孔令铮说道:“被父亲及几位叔伯逼着去找什么风水王的后人也就算了,现在事情越来越复杂,那个姓杨的肯定知道更多的内情,偏偏每次只肯透露一点点,只是让人恼火。”
“少爷如果恼火,就多想想谢七小姐。”方副官说道:“这样的话气就消了。”
“就像你想洪三一样?”孔令铮犀利地回过去。
方副官正色道:“洪三看上去大大咧咧地,可是她心地善良,加入洪门的女孩子的身世都很可怜,我和洪三聊过,她在乡下出生,父母是被乡绅打死的,独自一个人跑到十里洋场来,给人洗过碗,烫过衣服,甚至当过乞丐,后来跟了一个江湖卖艺的大叔,学了一些傍身的本事,被现在堂口的堂主看到,才引她入了洪门,跟着谢一。”
“她至少知道自己的过去,可惜谢七连自己过去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孔令铮看向窗外:“在舞会见到她的时候,我丝毫不觉得她是帮派的人,她的气质和谈吐不俗,假如以前是个大户人家的女儿,却因为意外误入洪门,这真是命运捉弄了。”
“要是谢七小姐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老爷肯定不会反对你们。”方副官兴奋道:“少爷,要不然找人去查一下?找戴局长帮忙?”
孔令铮笑了一下:“你总算出了一个靠谱的主意,看在姨父的份上,他一定会帮,回去后你就帮我发份电报给戴局长。”
“好呐,少爷。”
孔令铮走进家门的时候,看到白瑶站在一颗树下,拿着一根竿子拨拉着什么,方副官知道孔令铮不喜欢白瑶,立刻说道:“少爷,我们绕过去吧,省得撞上了尴尬。”
孔令铮的心情不错,他破天荒地走过去:“你在干什么?”
白瑶吓了一跳,孔令铮从来没有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和她讲过话,月光披洒在他身上,他的身姿挺拔,加上眉眼俊俏,白瑶看他一眼,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变得柔软起来,想到自己的身份,她立刻恭敬地说道:“大少爷这么晚才回来,没什么事,刚才踢毽子踢得太高,掉在了树上。”
孔令铮便攀爬到树上,扯着枝桠拽了几下,毽子就落到地上,白瑶兴奋地捡起来:“多谢大少爷。”
孔令铮从树上跳下来,落地时很稳,他拍了几下手,一声不吭地与方副官往里面走,白瑶握着手里的毽子,看着孔令铮的背影发呆……
孔老爷坐在孔令铮的房间里,他进去的时候吓了一大跳:“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
是了,天都要亮了,父亲的六姨太还在院子里踢毽子,父亲又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孔老爷说道:“那七名东瀛浪人不用送到南城去了。”
父亲的消息真灵通,自己还没回来,他已经知道一切了,孔令铮淡淡地说道:“准备怎么处理?”
“已经就地解决了。”孔老爷说道:“戴局长的人会把尸体处理得干干净净,你不用担心,还有,法租界那边的消息也会封锁,除了你们当事人,没有人知道这七名东瀛浪人是怎么失踪的,对了,从他们那里打听到了什么?”
就地解决,七个人的性命在此时已经了结了吧,这么大的天地间藏七具尸体再容易不过了,这是真正的销声匿迹,七条人命,不知道为什么,孔令铮的心里觉得有些怪异,在广川王墓里死去的魏士杰的手下,眼下这七名东瀛浪人,这些活生生的人消失了……
“想什么呢,我问你,那七名浪人说什么了,说审他们的时候,只有你们几个在场。”孔老爷不耐烦地问道。
孔令铮这才回过神,把审讯的内容全盘托出,当知道魏士杰是被东瀛人说服要弄军火造反,还牵扯到破坏国运的事情,孔老爷的眉头皱了起来:“四大家族的运数和国运息息相关,令铮,动作要快,魏士杰留不得,但一定要先拿到《气运录》,令铮,杨老板是号人物,你要好好拉拢他,另外,我会和你几位叔伯商量一下,看如何对付魏士杰。”
孔令铮突然觉得兴奋起来,这种兴奋让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投入度,意识到这一点的他有些尴尬,想当初,他对运道一说可是嗤之以鼻的。
孔令铮有些困,折腾了一夜的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孔老爷连忙站起来:“你好好休息,我让厨房给你弄点清粥小菜。”
孔老爷推开门,六姨太白瑶仍在院子里踢着毽子,他的笑容堆满脸上:“我都说你不用陪着我起来,这么早,你再去睡一会。”
白瑶停下,手里拿着毽子,嘴里说着“没关系”,眼睛越过孔老爷的头顶,落到屋里,落到孔令铮的脸上……
齐石跟着杨砚卿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想到世上只有他们两人知道《气运录》中隐藏的是地图,齐石心里不禁激动起来,大哥相信的人只有自己而已!待进了杨砚卿的办公室,齐石便兴奋地哼起小曲来。
杨砚卿问他:“你高兴个什么劲?”
“大哥最相信的人是我,我当然高兴。”齐石说道:“就让孔令铮那小子去猜吧,他们家不是家大业大,上头还有姨父撑腰么,有本事就把魏士杰搞定,把魏士杰手里的《气运录》拿过来,不然,真是说不过去嘛,不过,大哥,我听你刚才的话,如果他们真弄到手了,你会告诉他们其中的玄机?”
“命批中人。”杨砚卿说道:“他们是不是我命中的人,还要再看看。”
齐石马上颓然:“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你这小子,刚刚心情不是不错嘛。”杨砚卿想到了一件事情:“我想谢七一定会去找许丰年,因为联络钱。”
“怎么说?”齐石疑惑不解:“联络钱和许丰年有什么关系?”
“洪门内部的人才知道联络钱的用处和来历,洪门的门规严厉,门中人不会轻易对外透露其用处,洪门中人是厌恶东瀛人的,他们接触不到,所以他们会利用十里洋场的情报人员,许丰年靠卖情报为生,在这些人里最有名声。”
“妈的,那个许丰年我就看着他不爽快。”齐石说道:“不过,大哥,你是怎么知道的?依你说,洪门中人才知道这联络钱是干什么的?”
“我和洪门中某位人物曾有相交。”杨砚卿闭上了眼睛:“多年前的事情了,好了,睡一觉吧。”
谢七睡不着,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杨砚卿说得没错,她想去找许丰年,但谢七不是洪三,她一番思量之后,决定将这个疑点压下去,为了易四。
第二天天一亮,谢七就去看洪三,洪三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见 谢七回来,迫不及待地问进展,听说那群东瀛人全被抓了,洪三痛快不已,拍着自己的大腿说道:“太好了,七妹,这口恶气终于除了,七妹,接下来是不是不需要我们做什么了?”
“接下来应该令铮那边的事情,我们和杨老板插不上什么手。”谢七说道:“那是军方的事情。”
洪三打了一个呵欠:“这阵子天天窝在家里,可闷坏了,七妹,东瀛浪人被抓了,我可以出去走走吗?你陪我,好不好?”
谢七明白洪三有多郁闷:“好,走走就走走吧。”
谢七陪着洪三在外面晃悠,尽往一些小巷子里走,与其说洪三是出来玩的,不如说她是出来找吃的,伤口没有彻底恢复,就不忌口了,两人胡乱地在巷子里穿来穿去,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巷子,有一个身穿青色短衣的男人正从一户人家里走出来,洪三大叫了一声:“何大夫!”
这位何大夫是洪门的大夫,当年谢七被谢一捡回来,替谢七治伤的就是他,他主修中医,对于外伤尤其在行,洪门的兄弟们奉他为菩萨一般的存在,看着何大夫手里拎着的工具盒,洪三好奇地说道:“何大夫还出外诊,还以为只给兄弟们看病呢。”
谢七发现这个工具盒不简单,一向以中医为主的何大夫居然拎着做手术的一套工具,谢七说道:“何大夫给人动手术?”
何大夫的一张脸有些尴尬:“混口饭吃而已。”
洪三爽朗地笑道:“原来是出私活,放心吧,何大夫,我们一定不会透露出去的,是吧,七妹?”
谢七若有所思地看着何大夫,何大夫在自己的印象中向来是一丝不苟的人物,他话不多,兢兢业业地替兄弟们看病,拿着自己那份应得的报酬,居然也会出来看诊赚钱,何大夫尴尬地笑道:“走了吧。”
三人并肩往巷子口走,里面的人听着动静远了,这才松了一口气,一名伙计样子的人凑地过来:“何大夫好像让洪门的人给看到了。”
“不是好像,是确实看到了。”这名长者说道:“唉,伤势容不得他晚上过来,这才白天跑了一趟,他在洪门很受人尊重,应该不会怀疑他什么,好了,进去吧。”
外面的三人走在街上,居然一时无话,洪三干笑道:“我们用得着这样嘛,何大夫,你放心,我们不会讲出去的。”
何大夫只是笑:“你们要讲出去我也没有办法。”
谢七说道:“我只是不知道何大夫也会拿手术刀,何大夫学过西医吗?”
“其实我曾经留过洋。”何大夫说道:“在东瀛呆了一年多,西医是在那时候学的,思来想去,还是我们老祖宗的东西好。”
洪三一抬头,突然看到了杨砚卿:“咦,那不是杨老板嘛,七妹,我们去打个招呼。”
何大夫问道:“是荣丰戏院的老板?这么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