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公馆原本是住着沈氏两兄弟,自两年前弟弟因乘船过湘江时遇上风浪葬身江底后,沈老太太便一病不起,沈老太太想来也是个苦命的妇人,所谓人生大悲苦:幼年丧父、中年丧夫、老年丧子。这三丧竟是叫她一人占全了,以至银城整个酒行业都知道的一句打油诗:嫁人莫嫁沈家男,娶妻莫娶沈家女,一入沈门苦,撑船、打铁、磨豆腐。
这句打油诗说得没头没尾,银城里知道事情始末的麻石街人听了,却俱是相视一笑,又莫名叹一口气,感叹说这句打油诗之人是何等之睿智,何等之先知。
话还得从六十年前说起,那个时候的沈老太太还只是个女娃娃,三岁时父亲丧命,她母亲拖着她,嫁给一户同姓沈的人家做了妾氏。她母亲出身原也不大好,又带了个拖油瓶过来,自是不受正房待见,所以两母女的生活过得实在是辛苦。
不过这个女娃娃命虽是苦了些,长得却是漂亮。
她十八岁生日这一天,却恰好也是大房的嫡出女儿的十九岁生辰,嫡女过生辰,大摆筵席,却没有她这个庶女的一席之地。那一天她一人独自坐在院中垂泪时,竟然被一个慌不折路的小子撞了个正着。
若说人生的迹遇,十之八九不受自己控制呢,这个小子便是后来在十五里麻石叱诧一时的酿酒大家沈老太爷了。
这个时候的沈老太爷也不过是十八岁的年纪,原是奉了父母的命,前来为这嫡小姐贺生辰的,却被这园中景色所迷,慌不择路间,便见到一位坐在芙蓉花下独自垂泪的绿衫子姑娘。
这姑娘许是听到了响动,一抬头,他便对上了一双慌乱的眼,这是怎样的一眼啊,便只是这一眼,就促成了沈老太太与沈老太爷的好姻缘。
少女要嫁这少年,虽说这中间也颇受了波折,但好在老天成人之美,成婚那日,少女的母亲拿出了自己埋在娘家地底下多年的老酒,招待宾客,那酒的香味整整饶城半月有余,一时间成为银城美谈。
两人婚后,过得倒是美不盛收,少年更是在婚后开始学习酿酒,经他手酿出的酒竟是醇香无比,后劲悠远,不过三五年时间,沈家便发了起来。
前头也说了,这人生的迹遇,十之有八九,难受自己控制。到了沈老太爷三十五岁这一年,在去汉口送酒的途中,遇上风浪,连人带船,翻在了洞庭湖里,尸身裹了鱼腹,找都不曾找着。
所幸沈老太爷与沈老夫人育得两子,沈老夫人因挂念着这两个儿子,竟是将这丧夫之痛生生忍了下来,靠着这多年的不轻易屈服之倔强,将一双儿子抚养成人,她的这一双儿子倒是争气,不仅子承父业将家中的酿酒一业发展壮大了,大儿子沈志远更是娶妻生子,沈老太太有子孙承欢膝下,日子过得倒也舒坦。
难则天有不测风云,小儿子在一次去江南采买途中遇上风浪,竟然葬身江底,沈老太太那时在挪威人建的医院中抱着自己的那个已经被水泡得发白的幼子,原本一双清澈的双眼瞬间变得浑浊,即便是过了四五年,她再也不曾如同从前那边活生了。
然则,她亦不知造了是何等孽事,时过境迁,老天爷竟是又将他的大儿子也给收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