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嘲的笑一笑,也知道多思无益,有些事情,再想下去,只怕要生出嫌隙来。当即便强迫自己不去多想,叫那车夫将自己拖去了作坊里,确认了出酒的日期,又因此番出酒乃是瓶装酒,是借了钱,花了高价请了专人回来,又另僻了一间房置了机器用以装瓶的。
此番出酒量之大,实是沈家作坊里都从未有过的,不免心里格外紧张一些,便是接连几日,都要来看上一看,一颗心却总还七下八下的,没个着落处。
待到了这一日,到底是两万瓶酒全都装好了,只待两日后装船,运到汉口码头卸货,交到马老板手中,便算是此单完满。
便打了电话给余苋,叫他联络好船运诸事,余苋那头自是承诺——你大可放一万个心,我向来办事牢靠!
她就笑着挂了电话,又打电话给马老板,请他准备好余下的八万圆,安心等着就货也就是了。
不料时近中午时分,竟是余苋火急火燎而来,满脸恼意,眼看是要怒发冲冠,边走边怒骂不休,“向家帮的人办事也太不牢靠了,一早就说好了的事,到这个时候又来变卦……”
“怎么了?”沈云慢惊讶道,“什么事这样生气?”
“还不就是船的事。”他两手插腰,急得左右乱窜,“十天前还打电话跟他们确认好,说是有船有船,谁知道我刚刚再打电话去,告诉他们后天我们的酒就要起运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沈云慢猛的起来急道,“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那人说什么他们的船队在汉口出了事,回不来了,叫我们另外找船……”
“什么?”沈云慢顿时面容失色,脱口喊道,“那怎么办?有没有找找其他家?”
“我才跟左家的联络过,他们说眼下太迟了,他们的船早让人给定了。现在银城里有船的,就这么几家,向家占了大头,左家就这么零星几艘,剩下的,就全在大码头了……”
沈云慢皱着眉,又一屁股呆坐到凳子上,喃喃道,“这可怎么办,我可是才跟马老板打了电话,告诉他我们的酒可以如期起航,那眼下这样…….要是不能按时送到,合同上可是写了,我们要陪二十万的……”
余苋长叹一口气,亦是急得不像样子,行至电话旁,边拨电话边道,“我再找人试试看……”
于是又是几通电话下来,却是找到了两艘运沙石的木排船,若要拿来运资阳小曲,那是万万行不通的。一时之间,两人都不知如何是好,沈云慢原是想埋怨他两句,然则到了此时,再多埋怨也是无用的,忍了又忍,到底是将埋怨的话给了吞回去。
沈云慢只坐良久,瞪着他道,“你不是说你人们广极了,怎么这个时候倒是没有办法了。”
“我人面广是广,可是我的人面都在南洋啊,我才来你们银城多久,虽然是买了矿,可是我们的矿石运到下游去,也都是用的木排,你的要求高,要用洋船,这一块,我还真没多少路子。再说银城这个地方,有洋船的船队,也不多嘛......”
沈云慢自是知道他所指,叹一口气,来回踱步道,“这下可怎么办,总不能叫酒行的头一份大单就失信于人,那以后这生意,可就没法做了......”
“唯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了。”余苋望着她,喃喃道。
“什么办法?”沈云慢道。
“你去求求一瞿南乔……”
“什么?”沈云慢的面容就冷了下来,“你叫我去求他?”偏过头去,道,“不行,万万不行。”
“云慢。”余苋道,“这个事还真只有你出马,看瞿南乔能不能给你几分面子。我是不行了,那个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对我的成见这样大,从头到尾,都不肯跟我家合作,我每次运货下去,要么找的向家,要么找的林家,是从来没有找过他青竹帮的……”
沈云慢听了,却再不多置一言,呆呆坐在那里良久,这才抓起电话,“我去找向叔叔,看他能不能帮帮忙。”
将将抓起电话,尚未拨通呢,便见酒行里的管事急急而来,说道,“二小姐,余先生,船的事,我又确认了,也不知道是谁放出的消息,向家和林家的是都一口回绝,至于大码头,他们孙帮主也发了话,说是要帮忙运,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一定要二小姐您,亲自去走一趟……”
沈云慢登时就傻了眼,手中的电话扑的轻轻又挂上了,问道,“向家的也是这样说?”
“是。”那人道。
她就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那管事转身去了,她呆坐在那里,过了许久,方轻声道,“我不想去找他。”
“这次的事,只怕是他们故意的。”余苋道,“还一定要你亲自去……”他冷笑不止,“这个瞿南乔,还真是没看出来,竟然是这样小肚鸡肠一个人……”
“是不是你让他们去找的他?”沈云慢突然抬头,问道。
“我……”余苋顿时就无话可说,吞吞吐吐道,“我,我是去找了他们,又叫老赵也去问了,都被一口回绝了。青竹帮的一直不肯跟我家合作,我也没有办法呀……”
“你是不是跟他说是沈家的酒要运到汉口去?”
“是啊。”他道,“不然怎么说。”
“你不该说是沈家的酒。”沈云慢道。
他和她有仇。她万不料躲了他有近半年之久,原是以为从此自可与这人老死不相往来的,哪知到头来,还是要求到他的头上去。
他不就是想看她的笑话么?她倒不知他竟这般睚眦必报,也怨她自己,果不其然,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她总有求到他头上去的时候。
她紧抿着唇,呆坐在椅中良久,余苋见她半天不置一词,不免心下焦虑,“云慢,要不我看这事就还是算了吧。我再想想旁的法子,万事都俱备了,总不至于叫这船的事给吊死了。他叫你去,只怕就是想看你的笑话呢。云慢。你听我说,实在不行,就算了,不就是赔二十万嘛,我赔,我来赔……”
沈云慢抬起头来,他看着她的那双眼,心中不由得就是一惊,“你......”
她似乎已是拿定了主意,站起来缓声道,“我去。”
言罢,就起了身,拿着手袋就出了门。
余苋紧跟其后,急道,“那我送你去。”
待到了青竹帮,下了车,叫人通报了,“只说是来找帮主孙青竹。”
不一刻,便又出来一人,将她与余苋两个迎了进去,一进到内堂,孙青竹已经坐在了那里,见到她的神色,不由心里也生了一股诧异,只觉这女人比起从前来,似乎是有些不同了,到底是哪里不同,一时却又说不上来,只问道,“你来是要谈船的事?”
“是。”沈云慢道,“还请孙帮主行个方便。”
孙青竹就哼笑了一声,“沈小姐,你找错人了,现在船运的事,都是瞿二当家的负责,你直接和他谈就可以了。”
沈云慢抿抿唇,知道他这是有意刁难自己,跨前一步道,“孙帮主,名人不说暗话,你们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孙青竹极是惊诧,“沈小姐这是什么话?船运的事,向来都是南乔在打理,你今天这样贸贸然来找我,要是传到他耳朵里,只怕是以为我要收他的权呢。你还是去跟他谈谈,南乔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是最好说话不过的。”
沈云慢立在那里,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只看着他,他耸耸肩,说道,“来呀,去看看二爷回来没有。”
便有人转身出了内堂,不一刻,又行了进来,说道,“二爷还没有回来,请沈小姐在这稍等一等。”
孙青竹就点点头,说道,“那你就等一等吧。”言罢,又朝余苋点点头,也不多言了,就出了这内堂,一时间这内堂之中,便只剩了沈云慢与余苋两人,余苋只怕是沈云慢又要哭起来,拿一双眼来睃她,却她神色正常,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在那里干坐着等。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咯咯的脚步声传来,又传来女人的声音问道,“二爷还没有回来吗?”
“是。”有人答道。
耳听得那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蓦的就止住了,一个女人哼笑了一声,脚步声又起,行了进来,沈云慢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听到那个女人道,“哟,这不是云慢么,什么风把你给吹过来了?”
沈云慢眼珠动了一动,却是根本不加理会,女人就笑了一笑,看向余苋,“余老板也来了。”
“瞿夫人。”余苋笑道。
“余老板,”蒋含烟脸上就飞起了一抹红霞,“叫瞿夫人可还有些早呢。你还是叫我蒋小姐吧。”
“蒋小姐和瞿二爷好事将近,叫声夫人也是无防的。”
蒋含烟轻声一笑,“借余老板吉言,我们结婚,余老板可要来呀。”
“那是自然的。”余苋道,“一定到。”
蒋含烟就点点头,又看着沈云慢,“哎云慢,我和南乔正月初八结婚,你知道吧?”
沈云慢只觉脑中“嗡”的一声,身子晃了一晃,脸上却已经笑了起来,“知道啊。瞿二爷结婚这么大的事,整个银城都传遍了,怎么不知道。”
“那你到时候,会来吧?”蒋含烟问道。
沈云慢在鼻中轻轻哼了一声,笑道,“只怕我没这富份,不能见证瞿二爷与蒋小姐的新婚之喜……”
她话音未落,蒋含烟已经打断了她的话,“呀,好像我们没有发请帖给你吧?”顿了一顿又道,“没关系,没关系,南乔的办公间里应该有的,我这就去拿一张,你等一等呀。”
言罢,她就又踏着高根鞋,疾步而去。
不一刻,又走了出来,高声笑道,“还真的有呢,临时写的一张。给。”当即便递到了沈云慢手中,笑道,“正月初八,可要记得呀,可一定要来呀。我们的酒都是订的你们沈家酒呢,订婚的时候订得多了,还剩下好几十坛,结婚应该都够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