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被李鹤林一把扯住了,急道,“算了,算了。他喝醉了,不是故意的。”
“他哪里是喝醉了。”沈云慢道,“这人一看就是装的,我非要揪着他问个清楚。”
一时间店里的酒客们见此变顾,俱都朝这边侧目而来,李鹤林就笑了起来,手一挥,“算了,算了,不就是一点酒嘛,我回去换了就是了。”
沈云慢见他半边身子的衣服都已经被打湿了,气恼的朝门口瞪了一眼,说道,“那你等一等,我去后头看看,向掌柜的借一套衣服给你。”
李鹤林急急拒绝,摇着手道,“别别,不用了,不用了。我回去换就是了,这就走了。”他言罢便就往外而去,行至门口,又回过头道,“云慢,改天再来约你,我们一起去喝咖啡呀。”
当即便要了聚香居店里的电话,又将他落脚的酒店里的电话给了她,沈云慢笑着接过了,点点头,“好。”
那边厢的茶楼上,瞿南乔见这莫名跑出来的小子总算走了,这才稳了稳心神,手上一用力,咝的一声,这才发现自己竟是满手的鲜血,怔了一怔,另一手敲敲自己的头,叹息一声,今天这是怎么了,莫不当真是昏了头不成?
那个原本离去的手下已经又跑了回来,笑着行至他身后,叫了一声,“二爷。”
他不动色的手将那手藏到了桌上,点点头,抿了一口茶,说道,“干得不错。”
那人笑得一脸贼相,“谢二爷夸奖。”
李鹤林走出去老远,沈云慢仍自立在门口发呆,良久,方笑了一笑,行至檐下,将原本修剪的那盆花欲搬进铺里来,大道上便有报童摇着报纸跑过,边跑边还大喊:
号外,号外。
两天前的枪击案凶手已抓获……
沈云慢一惊,叫住了那报童,买了一份报纸来看,却见首页之上,赫然写着凶手系特务云云,她皱皱眉,当下花也顾不得搬了,拿着那报纸急急进到铺里来,拣了个僻静的坐位,便看那报纸,却是说日特汉奸意欲暗杀警察局局长,被当场擒获,招供后已正法…...
她怔了一怔,纳闷间将那报纸收了起来,一抬头,便有一人行至了她对面,坐了下来,她怔了一怔,只见这人戴着黑镜,一顶黑帽将大半张脸都拦住了,看不清面容。她只当是来吃酒的客人,便站了起来,正欲走,那人猛然伸手,一把便将她拖住了,她诧异之下,那人已经将那帽子缓缓摘了一摘,只一瞬,沈云慢大张着嘴,几乎要叫喊出声来,那人却伸手在唇上轻轻“嘘”了一声。
她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忙转了身,高喊道,“二虎领这位先生去楼上的雅间吃酒。”
便有叫二虎的行过来,引这戴黑镜之人上到楼上去了,她仍坐在那里,强压着心里的狂喜,只是不动声色,良久,方行到铺外檐下,将那盆花搬进了铺里。
又吩咐了高掌柜几句,这才缓缓上到楼上去,推开那雅间的门,只见沈云长已经是坐定在那雅间正中,帽子已经除了,露出他清秀的面容,正缓缓啜着一小杯酒。
沈云慢在推开门的那一瞬,已经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的喊了一声,“哥哥。”
沈云长听到她的这喊声,手上一顿,眼泪亦是流了下来,忙站起来,冲上去,张开双臂,将她一把搂住,颤声道,“云慢,叫你受苦了。”
沈云慢伏在他怀里,顿时就嘤嘤哭开了,边哭边问,“大哥,这一年你都到哪里去了呀,也不打电话,也不写信,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沈云长叹一口气,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好了好了,这不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
沈云慢这才缓缓止住了哭,泪眼蒙胧的看她大哥,从前的那翩翩公子如今已是成了一位硬朗的青年,头发理得极短,皮肤不再是从前的白净细腻,取而代之的是现在的黝黑,衬得五官更是英气。
她抓住了他的手,被他反手握住了,她能感觉到他手中厚茧,知道他这一年里定然是又受了不苦,眼泪缓缓淌下来,心绪却是趋于平静了,低声问道,“这一年,你都去了哪里?”
“云慢,告诉大哥,这段时间你好不好?云汀好不好?家里好不好?”
“好,一切都好。”她道,“你饿不饿,我去吩咐他们给你做饭吃。”
“云慢。”沈云长不回答她的话,一把将她拖住,神色却变得极是凝重,“这个聚香居是你开的?”
“是。”沈云慢道,“一直都等你回来主持大局。”
“云慢,你听我说。”沈云长道,“这个事先不谈,我时间紧迫,马上要走。”
“你又要走?你要去哪里?”沈云慢急道,“你是不是担心瞿南乔会杀你,你放心他不敢杀你…...”
“现在不是说这个事的时候,我这次来,是有要事和你说。云慢,你不要激动,不要紧张。我告诉你……”
沈云慢见他神情颇是凝重,一时心下不由得便紧张起来,定定看着他,听他说道,“我参加了武工队……”
“什么?!”沈云慢一急,惊叫一声,被沈云长制止,“嘘,小声一点。”
她张着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压了压自己狂跳的心,缓缓转身,将门打开,看一看四周,见是无人,这才又急急将门关上,上了栓,转过身,一把抓着沈云长的双臂,压低声音急道,“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参加武工队的?”
“这事说来话长。”沈云长道,“以后有机会我再和你解释。我这次来找你,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你帮忙。”
“什么事?”沈云慢问道。
“前天聚香居门口不是有人开枪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啊。”沈云慢道,“就在我们开张的时候,有一个人还把蒋含烟给打伤了。怎么了?那件事,不会是……”
“是我们干的。”沈云长道。
沈云慢脑中嗡的一声响,顿时只觉整个人如同从云端直坠入地底,“你,你们……”
“打中含烟的那一枪,还是我开的。”
“什么?”沈云慢一惊,“你,你是想杀瞿南乔?”
“你想不想我杀他?”沈云长周身气势突的一冷,只叫沈云慢心里一惊,不由自主退后一步,吞吞吐吐道,“我……”
“是不是?”沈云长步步逼进,“你还在爱着他!是不是?”
“我……”沈云慢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喃喃道,“我没有,我恨他,我恨不得杀了他……”
沈云长点点头,又摇摇头道,“算了,国都要不国了,还谈什么家仇。现在不是说这个事的时候。我这次开枪,不是要杀他,是要杀他后面那个人。”
“你是说那个代先生?”沈云慢惊道,“那个代先生到底是什么人?你们为什么要杀他?”
“他是个汗奸,大汗奸……”沈云长看了他一眼,眉头皱了一皱,又摇摇头,“多的我不便和你细说,我们这次行动总共有四个人,那两个被抓的同志是地下党,今晚我们会救他们出来,要你帮下忙。”
“什么?”沈云慢惊道,“要我做什么?”
“如果出意外,可能会在你这里落脚,不出意外的话就不会来,直接就走了。”
沈云慢一惊,“要在聚香居落脚?我们这里行吗?要是出了事怎么办?”
“云慢。”沈云长道。
她看着他的这位大哥,这样长的时间不见,她竟是已经完全不认识他了一般?这些时间里,他都经了些什么?
沈云慢长抓着的肩的手便紧了一紧,脸上露出一片坚毅之色,“云慢!”
若说是恳求,倒不如说是命令了。沈云慢不免怔愣,国家到了危急存亡之际,她哪里不知?然而她一介商女,心心念念的,都不过是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重振沈家门楣罢了。
她的眼泪就下来了,怎么说她也是受过新式教育的,到底是知道大是非,虽只是个商女,亡国恨的滋味,想想也是知道的。点点头,“如果哥哥有把握我这里安全……”
“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我们已经打听清楚,瞿南乔是这聚香居的股东,他们青竹帮又和警察局、和政府的关系都很好,我们躲在这里,胜算要大一些……”
“好。”沈云慢当即点头,“你们来。我会做好准备。”
沈云长定定看着她,只见自己的这个妹妹竟不知何时已是稚气尽脱,面上的神色已被一股坚韧所替代,伸出双手,抓住了她的双肩,点点头,“云慢。不要叫哥哥失望。”
她周身一顿,知道沈云长说出这句话的份量,咬着唇,坚定的点点头,抓着他的手,“哥哥要小心。”
他点点头,又伸手将她轻轻搂了一搂,“大哥不在身边,你要多保重自己,照顾好云汀,还有沈家的酒方子,不要落到了外人手里。等将来抗日胜利了,我们兄妹三人,就能在阳光下重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