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凶信
呻吟了一声,袁自高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张油光光的胖脸霎时变得一片惨白,喃喃地道:“晚了,晚了……”
虽然见面就斗,但是屠千绝和袁自高却是过命的交情,对这老油条更是知之甚深,如见眼见冒着烈日追赶自己的老伙计乍见到宁素素就是一副失魂落魄如丧考妣的臭德性,屠千绝的心顿时一沉。
“老袁,你他娘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你要急死老子是不是?”气得牙痒痒,屠千绝一把揪住袁自高的衣领,大吼道:“说呀!”
宁素素再是反应迟钝,也看出袁自高对自己的敌意,如今见到一向冷酷无情,冷静得近似于枯井无波的屠千绝如此大失常态,不禁直觉地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一张俏脸也变得苍白。她不是傻瓜,已经从袁自高此时的表现和对自己那股明显的敌意中感觉到,事情似乎与自己有着某种关联。
“老屠,我们……到一边谈好不好?”面色苍白的袁自高偷瞄了一眼手足无措的宁素素一眼,惨笑了一声,幽幽地道。
“老袁,如果此事与宁姑娘有关,你还是在这里说吧!”屠千绝是何等样人?况且以他与袁自高的相知甚深来说,老友的一番心意岂能瞒得了他?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何种凶险的大事竟然会让自己一向计谋百出的老伙计如此心胆俱裂,但是屠千绝却已经肯定,此时绝对与宁素素有关,甚至……与自己和宁素素之间的交易有关!
无奈地点了点头,袁自高情知勉强屠千绝不得,当下也不再隐瞒,看了看娇躯微颤、一脸迫切地瞅着自己的宁素素,叹息了一声,道:“大约两个时辰前,行当的朋友几乎同时接到了嗜血三鬼发出的十煞令,要求任何人不得接受信义镖局的任何请求,否则……否则……”
心腔子猛地一紧,顿时一股彻骨的寒气自脊梁骨“嗖”的一下子蹿上了顶门,饶是屠千绝心冷如铁,却也不禁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只觉得好像掉间了冰窟窿一般连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没有想到嗜血三鬼这三块杂碎竟然会狠毒地来上这么一手,由此可见他们对于宁素素不是一般的志在必得!否则大可直接下手抓人,而不必绕这么大的一个弯子。
屠千绝倒不在乎什么嗜血三鬼,否则他也不至于接下宁素素这笔生意,只是他却没有想到,嗜血三鬼为这么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竟然不惜撒下十煞令!
江湖上有十个穷凶极恶、坏事做绝的恶棍,人称江湖十凶。这十个恶棍不仅个个武功高强心狠手辣,更且在江湖中遥相呼应,狼狈为奸,组成了一股庞大的黑暗势力与正道武林相抗衡。
十煞令就是这十个恶棍共同的信物,无论十煞令最终由何人发出,都代表的是江湖十凶集体的意志。换句话说,与十煞令为敌就意味着成为江湖十凶共同的敌人!
而嗜血三鬼就是江湖十凶其中之三!
论起血刽屠千绝那也是江湖道儿上跺上一脚地都颤三颤的煞星霸才之属,但是他再强再悍也只是一个人不是?他可以不在乎嗜血三鬼,甚至可以不在乎五鬼六鬼,但是他却不能不在乎十鬼——十个心狠手黑,不知道什么“人”怎么写的恶鬼!
好歹也算是江湖中人,宁素素岂有不知道十煞令意味着什么的道理?闻言之下,顿时粉脸一片煞白,娇躯晃了几晃,一把揪住了身侧的树枝方才没有跌倒在地,但是双眸之中却透出一股绝望的死灰!
“这些该死的乌龟王八蛋!”咬牙切齿地咒骂着,屠千绝却明显地有些底气不足。
“我一得到消息,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马上去通知你,因为我知道你那脾性,可惜前后脚之差……老屠,听我一句劝,犯不着去惹这大麻烦!”偷偷瞄了一眼早就已经魂魄尽丧,几乎像是一具行尸走肉的宁素素,袁自高小声道,“我知道你从不提前收取定金,这样你即使……即使毁约,在道理上和我们这一行儿的规矩上都站得住脚……无非就是颜面上有些不好看……不过比起与那些吃人饭不干人事的垃圾去拼命,还是……”
虽然感觉有些刺耳,但是屠千绝知道老友完全是为自己着想,当下心情越发的沉重,甚至就连咽口唾沫都觉得一股子苦涩。
宁素素虽然大脑一片昏眩,但是袁自高的话语还是一字不落地传入了她的耳际,仿佛陨星的冲撞一样,使得这个柔弱少女的身心在这一刹那轰然崩塌,在她心目中,视财如命寸步不让的屠千绝是那种永远把自己的利益放在至高无上地位的人!
所以宁素素绝望了,刹那间她甚至想到了死,但是凭借着最终的一线理智,她却放弃了——她不怕死,但是她死了之后,爹呢?镖局的那一众可怜的兄弟呢?
不再奢求有一丝的希望,眼泪顺着苍白的脸颊簌簌而下,绝望的宁素素俏丽的脸庞上一片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决然与湛然,虽然不甘屈服与命运,然而此时此刻,这个可怜无助的女孩宁愿选择将自己的清白交由那些无耻的畜生去践踏!
默默地,好像时光也凝结在这无尽的凄惨与悲凉,牙齿咬得咯吱作响,脸色剧烈变幻如狂风席卷惊涛,经历着艰难的天人交战的屠千绝终于睁开了双眼,平静而漠然,似乎已经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虽然处身在清凉的树阴下,但是屠千绝浑身的衣衫竟然完全湿透,就好像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看了看一脸关切和担心地紧盯着自己的袁自高,扭曲而铁青的脸庞泛起一抹温和的笑意,屠千绝淡淡地道:“老袁,我决定了!”
呼吸顿时变得急促起来,细小的眼睛从来没有睁得这么大,袁自高的喉结一上一下,显然心情处于剧烈的动荡之中,“哦,老屠,你……怎么说?”
嘴角荡起一抹和煦的微笑,屠千绝仰头遥望蔚蓝如水不含一丝杂质的苍穹,双眼如同夜空中的寒星一样寂寥而幽冷,语调幽幽地道:“记得小时候,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能够驰骋在百万军中,傲啸于两军阵前,不求建功立业,但求战死沙场!哈哈——”纵声狂笑,声冲霄汉,“瓦罐难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屠千绝不求千古流芳,但求快意恩仇!”
仿佛苍穹惊雷贯耳,更似九天霹雳凌顶,神志一片混沌和绝望的宁素素毫无防备之下心神陡然剧烈地一颤,泪眼矇眬中,屠千绝挺拔的身影仿佛一尊来自九霄的金甲天神,炫目的心悸神摇中在少女的芳心里刻下了永远不可磨灭的印记……
“老屠!”一把搂住屠千绝,夜鼠袁自高禁不住泪流满面,喃喃地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屠大哥!”一声百感交集的泣叫,宁素素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激烈的情绪变化,星眸热泪顿时化作了晶屑点点……
这是一片称得上恢弘宽敞的宅居,宽阔的青石石阶,两扇朱漆大门,院墙高大,宅地宽阔。
宅院的主人叫封合顺,人称封大善人,是当地出了名的富翁。
当屠千绝和宁素素刚刚在这间布置华丽的客厅坐下,主人封合顺已由里面三脚两步地赶了出来。
站起身来屠千绝笑吟吟地道:“好久不见了,老封。”
胖墩墩的封合顺一见屠千绝,赶紧迎了过来,神情是亲切的,又透着热络,“该死该死,屠大哥驾临寒舍,我居然未曾远迎,实在该死。”
屠千绝抱拳还礼,微笑道:“不敢当,老封,本来早就想来看看你,却总是抽不出空。”
封合顺连连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屠大哥你是何等人物,岂能像我们一样整日里无所事事?”
直到这时,他才突地发觉到屠千绝身旁还坐着个漂亮的女子,赶忙欠了欠身,以充满歉意的语气问:“屠大哥,这位姑娘是?”
屠千绝一笑道:“哦,这位是宁姑娘。宁姑娘,这位是我的好友,封员外。”
宁素素连忙站起身,福了一福,低声道:“见过封员外。”
忙不迭地摇手,封合顺连忙还礼,恳切地道:“宁姑娘客气了,您是屠大哥的朋友,也就是我封合顺的朋友,如果姑娘不见外,称呼我一声封大哥足以。”
俏脸一红,宁素素心里却是一甜,瞄了屠千绝一眼,低声道:“见过封大哥。”
高兴地呵呵大笑,封合顺眉开眼笑,还礼不迭,“宁姑娘客气了,请起,请起。”
众人重新落座,封合顺笑道:“屠大哥,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
屠千绝开门见山地道:“此次前来拜候,一是多日不见,思念得紧;二则嘛,有桩小事,顺便麻烦你一下。”
封合顺呵呵笑道:“别说‘麻烦’,屠大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但请吩咐,我必全力以赴!”
屠千绝摇手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我遇到点儿事,临时需要点儿银子,想向你……”
不等屠千绝说完,封合顺已毫不考虑地接上了口:“小事小事,屠大哥,你需要多少?”
屠千绝道:“白银三万两。”
封合顺爽快地道:“不成问题,屠大哥什么时候用?”
屠千绝道:“如果方便,今天如何?”
封合顺脸上毫无难色,道:“没问题屠大哥,你但请稍坐,一会儿便得。”
屠千绝点头道:“行!另外,你要多少日子的期限归还,利钱多少?”
封合顺面孔一下子涨得通红,大叫道:“什么话?屠大哥,你这是什么话?就凭你我之间的交情,你要用钱就拿去用好了,还谈什么归还,利钱?这岂不是在掴我嘴巴子?”
摆摆手,屠千绝恳切地道:“老封,话不是这样说,亲兄弟明算账,三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将本求利的营生,一点一滴地攒积,我岂能如此不知进退?”
封合顺态度坚决地道:“三万两银子拖不垮我。再说当年屠大哥曾经救过我老封的命!这笔钱,算我孝敬的!”
屠千绝恳切地道:“老封,我确实临时遇到点儿麻烦急需这三万两银子,事情一完,银子也就顺理成章地回来了。”
封合顺着急地道:“屠大哥,我知道你把我老封当自己人,否则以你个性,那可是打死不求人啊。”
笑了笑,屠千绝真诚地道:“所以我找你来了。”
无奈地点了点头,封合顺叹了口气道:“屠大哥,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勉强了。只不知道屠大哥是要现银还是要银票?”
想了想,屠千绝道:“还是要银票吧。”
点了点头,告了声罪,封合顺安排提钱的事去了。
目瞪口呆的宁素素不禁伸了伸舌头,低声道:“屠大哥,就这么简单?光凭几句话,三万两银子就借出来了?”
屠千绝道:“本来这就不算什么难事,在我,在老封来说,三万两银子并不成问题。”
拍了拍高耸的胸口,宁素素吁了口气,感叹地道:“屠大哥,我都不知道怎么才能表达出内心的感受。想想看,三万两银子啊,你们两个人却像是拿着几吊制钱一样随便。再想想我们,整日里风里来雨里去,刀口舔血流血搏命,可是就是做梦也不敢想象自己什么时候会有这样一大笔银子啊。”
暗中叹了口气,屠千绝却并没有说话,因为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劝慰宁素素。人生就是这样的无奈,不是吗?
这只是一家处在小胡同里的毫不起眼的小镖局,两扇油漆斑驳的单扇木门虚虚地掩着,却静悄悄的听不到丝毫声音,就连门楣上信义镖局的木头招牌都似乎那么的有气无力,一切的一切无不显示着这家镖局的处境是多么的艰难。
屠千绝清楚,凡是这样的小镖局都是些苦哈哈凭着一身力气和豁出命的悲壮凑在一起在尔虞我诈血雨腥风的江湖中挣扎着寻条活命的道儿而已,其中的悲苦和凄惨是外人难以体会的。
如此,他对嗜血三鬼施加给信义镖局的一切不幸便更加的不齿,以嗜血三鬼在江湖中的地位来说,如此对待这样的一个小镖局,已委实够上不要脸了,虽然那三块杀胚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羞耻!
“屠大哥,到了。”兴奋地推开院门,宁素素拉着屠千绝往里就跑,边欢喜雀跃地叫道:“爹,爹,你看看谁来了?”
不忍打断宁素素,屠千绝微笑着被拉进院落。院落不大,只有五六间房屋的面积,地上摆着几个练力气的石锁和一排兵器架,除此之外,整个院落空荡荡的,连人影也不见一个。
正在这时,中门“吱呀”一声,一个人影从里面蹦了出来,大声叫道:“师父,是师姐回来了。”
蹦出来?屠千绝看清楚了,这个小伙子年纪也就在二十岁上下,长得倒是挺健壮,只是脸色灰白,头上缠着绷带不说,右手上还拄着根拐杖,走起来一蹦一蹿的,感情右腿折了。
“小五,爹还好吧?”宁素素顾不得喘口气,忙不迭地问道,美目之中满是担忧。
神色一黯,那叫小五的年轻人强笑道:“师父还好,就是一直担心师姐呢。”
猛一抬头,小五这才看到屠千绝,不由得一愣。
屠千绝微微颔首,屋里已传来一个孱弱的声音:“素素,你不好好在家呆着,这是做什么去了?”
随着宁素素踏进中门,屠千绝游目四顾,稍显窄了一点儿的中厅也就是两间房子大小,里面除了几张椅子和一张桌子之外空荡荡的,看样子宁素素所说的将所有家当典当一空的说辞并非假话。
中厅左右各有厢房一间,而那个孱弱的声音就是从右边的厢房传出来的。
“屠大哥,你请坐。”宁素素的脸上浮出一抹苦涩的笑,不好意思地道,“家遭劫难,仓促之下怠慢贵客,请屠大哥不要怪罪!”
这个时候,小五早已经倒了一杯茶,腋夹拐杖,双手递给屠千绝,道:“屠大哥请喝茶。”
“谢谢小五兄弟。”礼貌地点头为礼,屠千绝毫不为意地笑道:“宁姑娘你客气了,我一介粗人,没这么多讲究,有口热水喝就是极大的享受了。”
“素素,谁来了?”孱弱的声音再次传出,“老夫卧病在床,请担待一二。”
连忙站起身来,屠千绝礼貌地道:“冒昧登门,老爷子安心,勿以为念。”
福了一福,宁素素急匆匆地走进厢房,道:“爹,我回来了。你还好吗?”
“你这孩子,都什么节骨眼儿上了你还有心思往外跑?”孱弱的声音埋怨道,“你要出个三长两短,爹还怎么活啊?”
“小五兄弟,镖局里怎么就剩你自己在了?”屠千绝奇怪地问道,他没有忘记宁素素曾经说过,镖局连镖师带趟子手大约有二十多人。
“屠大哥你不知道,自从镖局出了事,师父怕连累大伙,硬逼着大伙回家养伤,”小五低下头,抹了一把眼泪,难受地道,“本来大伙都不肯走,一直到师父发了火,大伙才无奈地陆续回了家。”
屠千绝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小五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屋内一时间沉默下来。
“屠大哥,”泪眼婆娑的宁素素搀扶着一位身材佝偻满脸病容的五旬余的男子从厢房出来,道,“爹说要亲自感谢你舍命相助的大恩大德!”
话未说完,那男子已经双膝跪地,老泪纵横,哽咽道:“屠大侠不计生死仗义相救,宁同感恩戴德,今生来世,做牛做马亦当报屠大侠恩德!”
宁素素同时盈盈拜倒,小五一呆,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直觉告诉他,救星来了!
虽然不知道屠千绝是什么人,但从一进门开始,小五就没敢小瞧人家。
别的不说,光从人家身上无形中显现出来的威猛气势和流露出的霸煞气质就让人无端地感到惊悚。
小五虽说在镖局中也只是一名小角色,但跑了那么多年的江湖,这点儿眼光还是有的。
于是,见到师父和师姐如此大礼,小五更不敢怠慢,连忙也跟着跪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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