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老师是旗人,云老师却对旗人的习俗十分反感,特别是给女人设计的旗袍,“开衩太高,一迈步白生生的大腿暴露给别人,十分不雅。”
有学生或家长来访时,云老师常趁人不注意便将妻的旗袍拉扯一下,想遮住暴露的大腿。殊不知,拉过来遮住了左腿,右腿却大暴露了。云老师十分恼火,买来了长筒深色袜后又暗暗将旗袍拿到十分背静的街上,找一个老裁缝给连缀了起来。这一连缀,妻便迈不开步了,一气之下,妻将旗袍撕碎扔进了垃圾桶,那碎片如蝴蝶一般在垃圾桶上空飞舞了好一阵。从此,妻再也不穿旗袍了。
不穿更好,云老师便乐得走路都哼起了小曲。
云老师喜欢吃辣,常在做好的菜中偷偷放上一勺辣椒面或辣椒酱。妻不知,大口吃下,辣得满口火疼,而云老师却吃得津津有味。一次,一个功成名就的学生请老师赴宴,山珍海味琳琅满目,可云老师就是不动筷子。学生忽然想起了什么,飞快地跑了出去,一会儿,服务员端来了一碗油泼辣子,云老师才笑吟吟地吃了起来。
云老师关心学生胜过关心自己,有不少学生家里穷,云老师便给他们买吃买穿买文具。学生的要求是有求必应,因此,便常见学生在云老师家出出进进。进时满脸愁苦;出来个个都笑开了花。
二十多年前,一个叫松娃的学生跳沙坑脚扭伤了,粉碎性骨折,云老师便每天将松娃背到学校;放学后,再将松娃背回家,一日四次从不间断。
一个雨天,脚底有黄泥,特滑,云老师滑倒了,师生二人摔下了高坎,松娃一根血管被尖石割破了。血流不止,送到医院需要输血,云老师不顾自身在流血,急忙将衣袖挽了起来。
松娃伤好回校读书了,有人却说:“若不是云老师挣表现出风头,松娃也不会摔下陡坎造成血管破裂。”还有人说:“松娃的医药费应有云老师负责。”
云老师没有听见,可回家后却被妻骂了个狗血喷头,云老师默默地看了妻一会儿,将眼镜哈了一口气,擦了擦,进屋拿起了书本。
松娃毕业后,再也没来看过云老师。
前年,妻生病了,诊断结果是:肝癌晚期。云老师懵了,也忙昏了,放心不下妻,也丢不下心爱的学生,下班后便带上大迭作业本去陪妻子。妻精神特差,云老师便将自己最得意的学生和最得意的学生故事将给妻听。云老师陶醉了,可妻听着听着却哭了起来。
不久,妻去了。殡仪馆回来,云老师一下子苍老了二十多岁。头发白了不少落下了不少,背躬了许多突出了许多。云老师依然在家给学生炒几个菜煮几个鸡蛋兑一杯牛奶,依然给几个住校的学生洗洗衣服钉钉纽扣。妻去了,这一切,只有云老师亲自动手了,他仍然把菜做得辣辣的。
云老师使许多学生从游戏厅里回到了教室,从班上的殿后升到了前几名,进入了重点高中升入了名牌大学。
云老师被评为了市“师德标兵”。
却有家长把云老师告到了教育局,说云老师“人心险恶,对学生施小惠花丁点钱,用丁点不值钱的苍白感情,却捞取了巨大的资本。”说云老师的学生是“受害者”。
教育局派人调查后认为这是诬告,认为云老师多年如一日,不愧为“师德标兵”,还在报纸电视台给予报道给予赞扬。
近年来,云老师十分焦虑:初中学生居然纷纷传递情书,课堂间有人唱起了“只求曾经拥有,不求天长地久”。打情骂俏搂搂抱抱。批评么?“电视台歌星影星都这么做,这是与国际接轨是时髦”。教育么?“老顽固真不懂,社会在进步!”
一个叫白铁的学生居然将女生带进了家,白铁的母亲逢人便说自己的儿子有出息,叫他们“小两口”,还给“小两口”准备了房间。从此,“小两口”出双入对常常逃学,一次给女孩坠胎还差点弄出人命来。
云老师将女孩的父母找了来,“娃娃还小呀,十五六岁,这不是毁了她吗?”痛苦的云老师眼泪盈眶。
无所谓的女孩被痛苦羞愧的父母带回家去了。白铁却脸如寒霜,狠狠地看着向他走来的云老师,“老杂种,你想当标兵就不管我们学生的死活了!”
云老师一愣,问道:“白铁,云老师啥时不管你死活了?小小年纪,不谈恋爱,好好读书就活不了?这样逃学浪荡对你们有啥好处?你们将来靠什么去谋生?”
“要你管么?我妈说得真好,‘狗咬耗子多管闲事’!”
云老师再一愣,随后严肃地说:“下午请你爸爸妈妈来,如果他们真认为云老师是狗咬耗子,我……我……”一急一气,说不出话来了。
下午,白铁并未将父母请来,他径直来敲门。十分憔悴两眼红肿的云老师开门迎了出来,“唉,白铁,你爸爸妈妈咋没有来?”云老师有些诧异,三十年来,请家长一般都会来的。
“我爸?在这里!”说罢,白铁从背后抽出一柄长约二尺的尖刀,狠劲地捅进了云老师的腹心,刀从云老师的背脊上冒出了一寸的尖。
云老师倒下了,倒在了家门口,白铁朝云老师吐了一口唾液,“看你还敢多管老子的闲事!”嘀咕着走下楼去。
医院中,云老师昏迷着,病床前跪着白铁的父亲,这人正是二十多年前被云老师背上背下输过血的松娃,白铁的母亲惊恐而又不安地在病房外坐着,眼中却丝毫没有对云老师的关切。
松娃额头有一个大包,紫红,是在地上叩伤的,“老师,学生对不起你,这些年在外地打工,没有来看望你,更没有将儿子教育好,学生有罪呀!”松娃声音嘶哑了。
忽然,云老师醒了,挣扎着抬起手在空中乱舞,干裂的嘴唇猛然张开了,“救救孩子,救救孩子呀!”声大如吼,声腔如哭,吼声中嘴角汩汩地冒出了血水。吼声一停,云老师重重地倒了下去。
云老师永远停止了呼吸,但他那双乌黑的眼睛却怎么也闭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