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门子有些纳闷,暗道咱们这小门小户的家长里短,似乎也不该是王爷关心的吧?但嘴上哪敢这么说,因都恭恭敬敬回话道:“王爷,不是别人,正是赵六的哥哥赵武,他从前看着憨厚,如今却因为讨了大少爷的好,动不动就对我们指手画脚,所以我们一时气不忿,抱怨了两句,谁知冲撞到王爷。”
齐博呵呵笑道:“这和我又没有关系,算什么冲撞?”说完背着手施施然去了,这里关由又狠狠瞪了两人一眼,方紧走几步跟了上去。
到了关家祖坟,因为这事也没有事先走漏消息,所以并没有人围观,衙役们帮着关家家丁挖开坟茔,将关鹏的棺木打开,齐博和苏兰心用毛巾捂住口鼻,随着仵作上前观看。
过去了三个多月,这尸体已经有些腐烂,连仵作心中都有些抗拒,奈何王爷王妃这会儿都在身边瞪大眼睛看着呢,你一个小小仵作有什么资格嫌弃?因只得不情不愿上前,先将尸体衣服除下,又看一遍,说明身上并没有其它致命处,最后才将尸体翻转,指着脑后道:“王爷和王妃请看,关二少爷就是因为这一处后脑的重击,才会毙命。”
齐博和苏兰心仔细看去,就见那后脑已经凹了一块下去,即便此时,也仍能看清中间黑黑的血肉模糊的一团,两人对视一眼,齐博便小声道:“这个伤口,和咱们发现的血迹相比,应该还算是吻合的。”
苏兰心点头,想了想道:“却不知赵六的伤口是否更大更深,才会流那么多血。”
齐博道:“要知道这一点,也只有看到他的尸体才能知道了。”说完见苏兰心额上满是汗水,连忙掏出丝帕替她擦了擦,轻声道:“这尸体确是被钝器击中后脑毙命,明白这一点就行了,你且退回去吧,我见你有些不舒服。”
苏兰心勉强笑道:“是有些恶心,行了,请仵作也上来吧,人家也不容易,明明验尸报告都写明了,不是咱们非要求个巨细无遗,也不至于来遭这一趟罪。”
仵作见两人没有异议,也是松了口气,从坟坑里跳出来,几个家丁将棺盖合上订好,重新填土,这里苏兰心就问仵作道:“听秦知县说,你在这一行里也干了十几年,经验十分丰富,那我问你,就关鹏脑后这个伤口,一根扁担打一下就可以造成这个结果吗?”
这可是当朝王妃的问话,仵作哪敢轻视,因仔细思索了一会儿,方犹豫道:“除非是江湖上那些力可开碑裂石的好手,或者天生神力的莽汉,或可做到一扁担就杀伤人命,王妃刚刚也看到了,那脑后伤口凹陷进去,寻常别说一扁担,就是三五扁担下去,也不至于打成这样。”
苏兰心点头道:“你这才是实话,怎的验尸报告上却不写明白?你明知道江氏不过一个妇人,断然没有力气一扁担就打出这样伤口,为何不做个说明?”
仵作羞愧低下头去,心想当时县太爷认定了是江氏打死人命,我难道蠢到去和他据理力争?因嗫嚅道:“虽是这样说,但小人也不知江氏到底有没有神力?又或者她连打几扁担将关二少打死呢?所以小人也不敢贸然说明,万一知县大人被小人误导,岂不都是小人的错?”
“只是要你说明实际情况,怎么就叫误导?似你之前验尸报告上那番‘重击致命,查明凶器为扁担’之类语焉不详的说辞,才真正是误导吧?”
苏兰心冷哼一声,又转向齐博道:“我刚刚仔细看过那伤口,中间凹陷处很是奇怪,虽然是个长条形状,但线条却并不顺直,实在令人疑惑。”
齐博道:“你说的我也发现了,我也觉着那不像是扁担砸出的伤口,倒像是用锤子接连砸了几下,砸出的两个凹陷合在一处,看着好像是个长条形状,其实不然。”
此语一出,仵作身上的冷汗就下来了,只因此时他脑海中也浮现出那伤口形状,似乎的确如齐博苏兰心所说,当日他也是觉着这伤口有点奇怪,但因为先入为主,听赵武说是江氏用扁担砸死人,就下意识觉着虽有些奇怪,但大致和扁担砸伤的也差不多,这种情况也没人会刨根问底,所以就直接写了“凶器为扁担”交上去,再之后听说江氏认了罪,他就更心安理得,认定自己没错,直到此时听齐博和苏兰心疑惑,一颗心不由猛地揪了起来。
好在方博和苏兰心也没有追究,仵作抹了把头上冷汗,为自己逃过一劫庆幸,但想起过一会儿还要验赵六的尸体,到时不知是不是还会有差池,这颗心就又提了起来。
赵家是做奴才的人,自然不可能像关家那样讲究,一个小山包上几座坟茔,便是赵家三代祖宗死后之所,赵六作为他这一代第一个死的,坟茔最新,位置也是在最前面。
赵六父亲已经等在那里,他身份太过卑贱,根本连跟随齐博的资格也没有,早上得了主人吩咐,便来到这里等待,孤独一人的时候,想着大儿子不省心,小儿子又“英年早逝”,未免伤心,正默默流泪,就看见不远处十几人浩荡而来,便知是王爷到了,连忙收了眼泪,恭恭敬敬跪在一边等着参拜。
一个奴才,自然也不可能给他立个石碑,这一处坟头上不过是插着一块方方正正的木板,上面简单写着“弟赵六之墓,兄赵武泣立”就完了。
苏兰心却和齐博同时“咦”了一声,齐博就指着那木板问瑟缩在一旁的赵父道:“赵武?这是……你们大儿子?当日和赵六一起跟着关鹏去朱家,被打昏后只有他逃得性命,报案追凶的那一个?”
赵父老实巴交地点头,一旁关由见他上不了台面,连忙补充道:“王爷说的没错,就是那个憨货,怎么?可是他有什么问题?”
齐博诧异道:“为何他弟弟叫做赵六,他却叫赵武?我还一直以为他是三四五的那个五呢,既为兄弟,理该是赵五赵六才互相对应不是吗?”
关由心想这位王爷管得真宽,难道因为弟弟名字难听,就不许哥哥起个威武些的名字了?面上却恭恭敬敬道:“回王爷,小的听说是因为赵老实生了六个儿子,相继夭折了四个,到赵五的时候,他就说这名字不吉利,一二三四都死了,剩下他这个五又怎么逃得掉?恰好他那时跟着大少爷外出了几天,就求大少爷帮着改个名儿,大少爷喜他力气大,就说他颇有几分勇武之气,所以改名叫赵武。”
说完回头看了一旁木讷的赵父一眼,淡淡道:“究竟这是我听说的,也不知道准不准,赵老实,是不是这么回事?你倒是说句话啊,你们家的事情,还得我来解释,那还叫你过来干什么?”
赵老实连忙道:“是是是,王爷,关管家说的没错,武儿这孩子动不动就有些花样出来,也别说,从他改了名字后,还真的就平安长大,却是六儿,到底没逃过这一劫,早知道,也该给他改个名字了,呜呜呜……”
老头儿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齐博叹了口气,让他去一边,这才吩咐衙役开棺验尸。
结果和关鹏的尸体毫无二致,都是长条形但边缘略有奇怪的伤口,仵作此时也意识到自己犯了重大错误,胆战心惊一句话不敢说,而齐博和苏兰心除了觉着这伤口奇怪外,他们还有另一层疑惑:这样的伤口绝对不可能造成那么多的出血量,那当日赵六脑下那一大滩血迹究竟是怎么回事?
带着重重疑虑回到临时行馆,因为上午看了两具尸体,虽然苏兰心用行动表明了自己身为大夏刑部官员的以身作则不畏艰险,然而她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那两具即将腐烂的尸体真是把她恶心坏了,惊吓也有一点,总之大概好几顿不能吃饭了,一吃饭就想起那场景,这还怎么能吃下去?
齐博听她说不吃午饭了,便摇头笑道:“就说不要你看,我看也是一样的,偏偏不信我,到底逞强自己去看了一遍,又如何?难道还比我多看出什么来?倒闹得自己吃不下饭,真是何苦来哉?”
苏兰心咬着嘴唇道:“我身为刑部官员,总不能日后出了个悬案就让夫君替我去看验尸过程吧?无妨,慢慢适应也就好了,我如今第一次看这种现场,心里难免不舒服。”
齐博道:“难道你还真以为日后我放心让你天南海北的到处查案?就算去,自然也要带着我,说起来,只有你是刑部官员不成?我还是主管刑部的皇子好不好?”
“啊!一时间倒忘了。”
苏兰心吐了吐舌头,却见齐博指着她,一脸无奈宠溺的笑,摇头道:“真是服你了,也不知我这么多年,经历了无数红粉阵仗,最后怎么就被你手到擒来,难不成我心里就盼着有个人来磨折我?”
“哦?爷今儿个终于自己承认了,说你经历过无数红粉阵仗?”苏兰心柳眉一挑,似笑非笑看着齐博,一面拿起茶水,轻轻吹了吹泡沫,抿了一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