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罗先生,格罗先生?”
走廊里响起清脆的呼唤,男人一顿一顿地扭过头来,他的注意力游离在意识的另一边,思考着其它问题。
虽说在大敌当前的此时此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可算不上是值得褒奖的行为,更何况格罗还是一个包揽所有事务的组织者,但他越是被突发事件向前推攘,就越是喜欢竭尽所能地挤出一些“闹中取静”的思考时间,在脑中整理事件的前因后果。
跟班的商人因为焦急,已经对这位堪称优秀的前辈开始“委婉”的催促。即使商人的世界不像贵族那样,繁杂、刻板,层级分明,但归根结底也是由经验和成就构成的体系。这两项所占权重高的商人自然会得到一般商人的尊重,最少也能收获到礼貌,一般不会有下不了台的时候。
格罗迟钝地点点头,意味不明,不过在旁人看来,那是当事人表示“我已经听见了你的话”之类的意思。
他很少这样,准确来说,在格罗近十年的经商生涯中,如此踌躇的时刻也是屈指可数的。他看人的功夫可以说是一种天资,连德高望重的德萨也会不时发出同样的感叹,但那大多是能以常理去应付的一类人。也就是说,能让格罗将特长的效力最大化的人群是生活在主流社会中的“常识者”。
诸如:商人、农民、地主、贵族、官吏、士兵,以及组成这个主流社会的每一颗轮廓分明的齿轮。而粗犷、混乱、血腥、不食人间烟火的赏金猎人和形形色色的浪人们,毫无疑问,他们不属于这个“接洽”的范畴。
如果只是单纯的将他们视为不老实的无业游民,格罗依旧能游刃有余的将他们的看似不羁的个性“玩弄”于鼓掌之间。
这个比喻可能不太恰当,但就结果的表象来说,格罗确实有这个能力。
但眼下最棘手的问题就在于,像这样完全不能以常识和理性主义去定格的家伙可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大票子。摆平并统筹其中的几个小团体自然不在话下,可现在正是大敌当下的时候。若格罗不能完美地将镇中本就参差不齐的战斗力凝聚在一起,那他的劳动和付出也将变得毫无意义。
“果然,问题是出在这里么……”
“是,是什么问题?是出了什么问题吗,格罗先生?”
格罗轻手推开嘎吱作响的木板门,走到集会大厅二层的走廊上,俯视着早已聚集在大厅中的众人。
听到上方传来的动静,几个站在人群前,感官敏锐的老道赏金猎人便抬起头看向格罗,没人摆出好脸色,想必他们之中已经有掌握了相当情报的家伙。又恰好在这个节骨眼上,由商会发布的悬赏委托就像是刚出炉的面包一样,既是芳香扑鼻却又烫手的很。
格罗的目光扫过人群,其中不乏众多人高马大的壮汉,身后背着近人高的粗糙重武器。还有些佝偻着身子,从头到脚都被深色的披衣包的严严实实的小个子,应该是从事扒手或盗贼一类黑活儿的赏金猎人。以格罗的眼力和辨人的经验,即使对方用斗篷遮挡了最具标志性的身躯,他还是能通过举止大致猜到他们从事的工作。
当然,这其中也有例外,那就是魔法师。那些隐世的家伙即使为了生计游离在社会的边缘,也不会和一般人有什么交际,他们的工作特点也会因人而异。而他们又会分为两种人:一种是潜心探寻魔道,不屑于俗人社会的“孤高者”,而另一种是运用自己的魔法才能想在社会种取得特殊地位的“实用者”。大体上,像是在王国高层为宫廷和贵族们张罗仪式和搞研究的那些魔法师就是这样的一类人。
虽然会魔法的人并不在少数,甚至多数经久沙场的战士和骑士都掌握着一两个辅助性的法术,但专精于魔法并在研究领域投入巨大精力和时间的真正的“大法师”毕竟还是极少数。
实际上,那些热衷于通过完成委托借以糊口度日的所谓的“法师”与那些真正的魔道钻研者比起来,不过是像小丑一样,只是会点小戏法的庸人罢了。
至少在格罗眼里,他只能把那些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像是法师一样的家伙认为是不堪大用的庸才。与其把组成队伍的重心放在那些难以推敲的人身上,不如把显而易见的“强者”团结在一起。眼下的情况果然还是“以貌取人”更加保险,毕竟大汉身上那健硕的肌肉块儿是不会骗人的。
“是商会的家伙哎,终于来了吗……”聚集在一起的人群中传出细碎的议论声,知晓外面情况的人也如雨后春笋一般飞快的增加着。有的人感到不安,而有的人却正值兴奋,想必是因为那张新鲜无比的、报酬丰厚的委托函吧。
“嘁,别傻了,我们只不过可有可无的弃子罢了。如果真是那么容易就能对付的玩意儿,他们怎么会发布悬赏如此之高的委托函?依照商会的尿性,能不花钱的事情他们绝不会挤出一个子儿。”在许多人对着赏金的巨大数额垂涎欲滴的时候,人群中也窜出这样不信任的言论。
映照在格罗眼中的光景也正是这样:焦躁、无序、自私、疯狂、野蛮、贪婪、冷漠、质疑,不计后果……
“看见了么?这就是我们必须拉拢过来的家伙们。”格罗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似的说道。站在他身旁的那个涉世未深的年轻的商人向后微微退了半步,他瞪着大厅里那些对一己私欲毫不掩饰的人们,额头冒出汗珠。
他甚至有些害怕,害怕自己会置身于那些毫无章法的、不成体统的家伙之中。他们过于纯粹,纯粹的像是在母乳面前毫不粉饰的婴儿,对自己认同的一切显露出好感,对自己质疑的事物抱有清晰的敌意。他回想起格罗先前的呢喃,似乎找到了一些头绪。
格罗斜开视线,微微瞟了一眼那稚嫩无比的年轻商人,眼眶里荡漾着像是前辈教导后辈时发出的神光。
“你应该明白了吧,只是选出最佳的方案对商人来说还远远不够。更重要也更困难的,是把实际行动嫁接在事先拟出的‘最佳方案’上,为此你要以一切变数为前提,做到‘化万变为不变’才行。”
“所以……格罗先生刚才思考的其实是统筹赏金猎人们的各种变数吗?我还以为您是在怀疑德萨先生做出的判断……实在惭愧。”年轻商人的参悟令格罗的唇角上多了一抹笑意。
“你能理解这个就好。从商这个行当最矛盾的地方就在于,你既要学会吸纳经验,又要带着脑袋举一反三,而这个过程又不能耗费太多的时间。在跟随经验者的同时也要学会‘叛逆’,既是顺从又是独断。我从没有怀疑过老师对事态的把控能力,事实上,他在那个时候做出的决定所包含的缘由和道理都在我的思考范畴之上。我只不过是在老师判断的基础上再做一个自行推倒罢了,包括滑轮装置的生产效率、原材料的问题,和发放箭矢的机制等等。总而言之,眼下的真实情况一言难尽,这些自由散漫惯了的家伙本身就是这个计划的核心,同时也是最大的变数。当然,只要钱给到位的话,遇阻的可能性也会大幅下降吧,只可惜……我所能给出的价格是有限的,如果把保卫镇子的付出归结到商业活动的范畴,那并非是不计成本的。毕竟城镇的命运固然事关重大,但说到底,那也不是商会应该背负的责任,我们能够做到这里,已经履行了‘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道义了。剩下的事情,就尽可能利用有限的成本做到最好吧,钱不够的部分就用我们的能力去凑。”
格罗向站在另一边的集会的工作人员打了个手势,那人见状随即深吸一口气,向着嘈杂的众人大呼一声:“安静!现在将由商会负责人正式发布紧急委托!”
在那如钻头冲来的喊话声下,大部分人闭上了自己多话的嘴巴,开始看向正前方,正站在二层长廊上的格罗。
道行浅薄的年轻商人被那无数双凶神淋漓的目光盯得不敢吱声,但格罗的神情却稀松如常。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呆愣的年轻人,温声说道,“别紧张,就把这种场合当做宝贵的经验记在脑袋里吧。为了以后不破产,竭尽所能的去对付好每一个与你对视的人吧。”
无论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