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纷飞,飘荡在湿冷空气中的灰色阴霾经久未散。那是从人类的心中浓浓满溢出的积恶,悲泣、愤怒、憎恶……附着在洛然身上的恶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诺玛握着弯刀,眼睛是一片朦胧的灰蓝色。她缓缓抬起胳膊,刀刃直指着少年瘦弱的胸膛,却迟迟没有向前刺去。她一直保持着这个动作直到洛然失去耐心为止。
“怎么,下不了手?不会吧……仔细想想,只要杀了我的话,你的伙伴就能得救了,况且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不值得你来同情……”
他斜着眉毛,正仔细地观察着少女的反应。然而,对方却仍然无动于衷。按道理来说,诺玛此时应该是最不受理性与道义束缚的模糊状态。只要有了杀心,她应该会毫无顾忌地用手中的弯刀切开敌人的胸膛。
难道是她的杀意已经淡去了?不可能……洛然的野兽直觉绝不会撒谎,之前少女的杀意是货真价实的,她是真的想要抹杀自己来拯救伙伴的生命。
事实上,连洛然也不清楚所谓的“诅咒之源”究竟是何种存在,他只是依稀知道,诅咒的根源来自于施咒者的憎恶。而被无数亡魂缠绕着的洛然自然是一个移动的“污秽收集器”。
而理所当然的,随着他的死亡,那些哀叹着的怨灵也会就此散去。虽然洛然对伊鲁德尔那泯灭人性的咒术试验怀有极大的不满,他甚至还要花费一些时间和力气来清除他积下的恶果。
虽然少年并不会把这苦差当回事儿,受到野兽本能的影响,杀戮对他而言甚至是一项不错的“运动”,但机械性地猎杀那些实力半斤八两的“失败者”已经让他感到厌烦。
就洛然的角度而言,三人的实力之和已经达到了能让他认可的程度,在稍作热身的“余兴节目后,他再次向猎人发出了弑杀的“邀请”……但却仍未如愿。
一道惊雷刮破天际,紧随着隆隆的余音,少女竟然放下了手中的弯刀。
这个举动着实让洛然顿生不悦,在少年所经历的所有痛苦之中,“否定”是最让他感到绝望的。
但他却没有露出意外的神情。因为现在,少女在他眼中已经失去了作为“适格者”的资格。
洛然的嘴角向下不削地一斜,冰冷的双眸下是低沉的声音淡淡念道:“哼……真是无趣的结局。”他举起自己锋利的爪刃。
无法完成狩猎的猎人唯有被猎杀。
“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儿价值吗……”正当洛然准备“例行公事”时,诺玛却突然开口了,少年闻声,也就下意识地停下了自己的锐爪。
这让他感到十分惊讶,一个受到黑雾影响的人类即使意识尚存,但说话应该是办不到的。
他向后退了一步,而少女也正缓缓抬起头来,眼神也变得不再灰蒙。
“嘁……能够独自摆脱怨念的人,你还是我见到的第一个……”
洛然挥挥手,眼神开始变得明亮起来。生来便是一副千年不遇的诅咒之身。洛然不削于这些“小打小闹”似的诅咒到还有理可寻,但凡人的意志竟能抗衡咒念,洛然对此存有浓浓的好奇心。
诺玛收回了自己手中的弯刀,正挪过视线,看了一眼躺倒在暴雨之中的艾德和塔库林。
他们并没有死去,只是洛然被击晕了而已。她咽了一口唾沫,双眼正直视着狐疑的洛然。
“摆脱?哼,我可没那么大的能耐。我所做的……只是‘接受’而已。”
“‘接受’?你在开什么玩笑?那些肉体早已腐烂的残魂怎么可能会如此通情达理?竟能让一个乳臭未干的人类欣然吞下他们的怨恨?”诺玛话音刚落,少年便立刻回声反驳了她的观点。
少女微微退后,同时用手撩起了自己那已经浸湿了的单侧刘海,对洛然的态度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你错了,即使是‘怨恨’也是出自人心,只要属于‘人’的东西,就没有不能沟通的道理,更何况他们恨的不是我。”
“那是当然的了,剥夺他们生命的人,那些仇恨自然是属于……”
——“也不是你!”
诺玛的这一声低吼过后,一瞬间,洛然彻底呆住了。
他不能理解少女所说的话,连小孩子都知道,夺取别人的生命是极为卑鄙的劣行,死者是不会原谅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的。
诺玛扬了扬眉毛,她看出来了,少年那副自暴自弃的模样不过是对世界的发泄,只是不满于自己的怪异与不凡而表现出的一种愤怒而已。洛然的人生道路上所缺少的正是一位真正的导师,以至于他一直在走弯路。
从洛然没有直接抹杀艾德和塔库林来看,他的意识中仍然存有良知。
“人性本善……因为他们残存的意念不想把同样的痛苦施加到一个可怜的人身上。他们真正仇恨的,是为了荒唐的理由而肆意加害无辜者的魔导师。”少女淡淡的说道。
听罢,洛然不削地訾笑了一声,很快又摆开了架势。少年没有继续辩驳,只因他心中的答案已经十分明了。
这算什么?被自己亲手了结掉的囚徒们竟然没有怨恨自己,那之前的黑雾又算什么?那如针刺般的侵蚀又算是什么?如果真的如少女所说的那样,那自己岂不是已经可悲到了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
“人性本善……愚蠢!愚蠢!人类的本性即是兽性!血腥、残忍、傲慢、自以为是,又是可悲的井底之蛙!穿上衣服隐藏起自己的真面目,以虚伪的姿态活在这个世界上。全部顶着一张悲天悯人的嘴脸,却不愿真正理解别人的痛苦!善良?好一个冠冕堂皇的词,那是懦弱!是不敢直面自己凶残本性的虚伪表现。”
暴雨中,洛然竭力地大声咆哮道,自卑的伤痛正折磨着他的身心。他开始不顾一切地向前扑来,他现在只想让自己缭乱的心绪赶紧平复下来。
他已经很久没从别人的口中听见“善良”这个词儿了,上一次听见这令他作呕的词时,是在幼年时所待的教堂里。
看着神父、修女带着慈祥的笑容对所有前来祈祷的信徒一口一个“做一个善良的人”时,他都会嗤之以鼻。因为自己从未享受过这个所谓的“善良”,而向他头投来的目光,全部无一例外的带着一丝厌恶与蔑视,好似在看牲口一般。
第二次了,这是洛然第二次看见,那不带任何歧视与讽刺的明亮眼睛了。
一想到那些被自己切裂的野兽曾是活生生的人类,也曾有过一段美好的生命历程,他的心中竟会泛起一丝酸楚,无比痛苦。
他们只是与自己的血腥世界无毫纠葛的普通人类,。
他伸出利爪,咬牙切齿地朝着诺玛的胸膛刺去!可不知怎的,洛然竟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正快速偏离预定的路线,朝着少女的斜后方笔直地摔去!伴随着落地时溅起的泥泞,洛然只觉得自己的侧身一阵麻木。很快,那种麻木的感觉就变成了疼痛。
他狼狈地站起身,向着身后的少女望去。
只见一个强壮无比的黑影竟坚实地出现在了瓢泼大雨之中!击飞自己的物体正是一把渗人的巨斧!
不是被“打飞”,准确来说,自己是被巨斧“拍”飞了!
与洛然一样,同样吃惊的人还有被那身影遮挡住的诺玛。盯着熟悉的背影,少女不经擦亮了眼睛,一看清来访者的真容她便支支吾吾地低声说道:“穆……穆勒?你怎么会在这里!?”
待少女叹完,那魁梧的人影也正转过头来督了她一眼,正是如假包换的穆勒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