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瀛走进巡检司的时候,白羽瑞正在嗑着瓜子看话本。见文瀛来了,白羽瑞连忙给他倒了一壶热茶,把瓜子盘放到了他的桌子上,满是埋怨地说道:“哟,你这又是去哪里了,我找了你两天。今天晚上跟我再去薇薇那里坐坐,她派人来告诉我,说是又写了好诗,叫我去好好品鉴品鉴。”
“你和泉家的两个兄弟熟吗?”文瀛问道,坐在了他对面,喝了一口茶。还在正月里,他那些结婚生子的同僚还在家里和家人过节,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嬉皮笑脸的白羽瑞和自己罢了,屋子有一点潮气,也有一点冷,他将手笼进了袖子中。
白羽瑞裹了裹身上的衣服,悠然问道:“你说的是泉汲和泉涸?怪哉,你什么时候操心这个了!”
“是,”文瀛说道,随手从白羽瑞的桌子上抽了一本书。他粗粗翻了一遍,又是一本郎情妾意凤求凰的什么书,他无聊的把书丢到了一边。他抬起头,对白羽瑞的疑惑不做解答,白羽瑞赌气似的撇撇嘴。
他无奈地回答道:“是很熟,熟得很,比跟你都熟。我们三个从小就认识了,自打我记事就常见他俩,要是我是个女孩,说不准还得嫁给他俩呢。”
文瀛没有答话,他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昨天他阴差阳错跑到泉汲家里劫走了一个姑娘的事。他向白羽瑞看了一看,心里有点迷惑,昨天一整天的事现在回想起来都怪怪的。先是莫名其妙自己居然在她们门口等了一夜,然后是去韩家见了一次月娘的幽魂,再然后是跑到当朝宰相的长兄家救回来一个姑娘。这三件事无论哪一件放在原来他都不会做的,可是鬼使神差一样他居然都做了!而且还是都发生在两夜一天里的事情!是因为这几天一直没睡太困了吗?难道这一切真的都是错觉?文瀛合上了眼睛,疲惫地靠在了椅背上。
白羽瑞以为他只是没睡好,还在啰啰嗦嗦地说着:“你别看泉汲现在是个纨绔子弟,每天除了沾花惹草就是沾花惹草,惹是生非叫泉涸给他收拾残局。其实他可不是个一般人。他小时候和泉涸一起都在私塾里读书,他的长进只比自己哥哥多不比他少,当年也是堪比神童的人物。只可惜,后来——”
“堕落了,”文瀛不屑地哼了一声,心想真是个废物。
“也不能说是堕落了吧,是他爹死了,没人拿得住他,他娘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肯定是舍不得管的,泉丞相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在意,更是懒得管他,”白羽瑞殷勤地替他填上一杯热茶,笑着说道:“只是可怜了他堂兄泉涸,总是和老妈子一样跟在后面,又赔钱又赔人。说个事你未必知道,听说他又把景家的正经小姐给抢走了。”
听说他主动提到这事,文瀛睁开了眼睛,说道:“难道景家就不找他的麻烦?”
“找他的麻烦?”白羽瑞噗嗤笑了出来,用手指着他的额头,说道:“你当泉汲有本事跑到景家把人家家小姐绑出来?这本来就是景嫔娘娘默许的,谁还能找他的麻烦!”
“为什么?”文瀛不解。
“无非是一个钱字罢了,”看四下无人,他才贴近了文瀛的耳朵,悄声说道:“你别看当今现在还没什么大事,看着硬朗,其实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年前阮贵妃殁了,只留下个小皇子,叫做宝璋的,今年大过年当今竟然抱着小儿子哭了几天。那天我去东宫替我父亲送礼,听太子不小心漏出来的风声,可能啊,他老人家只有三五年的活头了。可问题是当今也不顾及自己的身体,还是喜欢宠幸年轻貌美的妃嫔。景嫔虽然年纪还小,可是不得恩宠,不过是个不当紧的嫔妃,又没儿没女,肯定要给自己早作打算。”
“所以把亲妹妹给卖了?”文瀛反问道。他一向是不喜欢打抱不平的,可是这事于情于理于法都说不过去,他忍不住也有点不满。
白羽瑞摇摇头:“并不是想把妹妹卖了,怕是想要等木已成舟之后,再逼着泉汲娶了景子鸢吧?如果能挂上这样的姻亲关系,对她有益处,对景家也有好处,只亏了景子鸢一个。这样说起来,可不是一宗好买卖。”
“不会娶她,”文瀛冷笑说道,“景家败落了。”
白羽瑞点点头,却没有再回答,只是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热茶。说起来,当年兴盛的几个家族里的薄家、墨家和姬家早已成为寻常百姓,如今还能勉强看看的也只有云家和景家了,可是如今两家旁支挺多,主家里只剩下几个女孩子,被旁支的兄弟们当做自己为官作宰的玩物,都把自己的姊妹一股脑塞进宫闱。连身为皇族的吉氏也不过剩下一些没长进的藩王,当今的皇子也只有一个太子,一个小皇子罢了,几个公主都已经成年出嫁,早已不在宫中。二十多年前的文家也是大家族,只可惜现在早已不是当时鼎盛时的形容,现在人们说起的大家,反而是后来的泉家,白家,皇后的娘家韩家和南边的李家。见白羽瑞不说话,文瀛又眯起了眼睛。
两人沉默了一阵子,白羽瑞似乎想起来什么,又开口了,“对了,你知道不知道,你们文家的旧宅,就是后来被泉丞相的堂兄买下的城隍庙后面的那座大宅子,最近有人走动了?”
“不知道,”文瀛实诚地回答道,他只知道那座宅院是他们家之前在月宛城的居所,而且自己之前还在那里住过。但是这些都是前尘旧事,他不大经心。
“你居然不知道泉丞相的堂兄?那位老先生和我家还算是亲戚,叫什么字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号夕日山人,当时还算是泉家的族长呢,”白羽瑞细细解释道,一面为文瀛的漫不经心叹气,“那个死了的泉贵妃,就是他的亲姑姑。不过那位夕日山人从来不喜欢仕途,反而只喜欢琴棋书画这些事情,后来等泉家飞黄腾达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反而带着一家人隐居到海外的夕日岛去了。我家还有一副他的对联,可惜老爷子只挨到了过年,早早过世了,估计过几天家里人就要扶灵归祖宗。现在那副字估计是要值大钱啦。”
“也许后人卖了宅子,”为了照顾白羽瑞的情绪,文瀛勉强应付道。
“不是。我今天打那边过的时候顺嘴问了问。开始我也以为是卖出去了,结果听里面的人说,是他们家公子要回来常住了,”白羽瑞说道,纳罕地转向文瀛:“可是我们两家认识这么多年,我从来都没听说过他有子嗣啊!”
文瀛摇了摇头,这事他其实并不关心。天色有点晚了,白羽瑞招呼侍从拿来斗篷,便对文瀛说:“好啦,不早了,跟我去一下七七坊。今晚我请客。”
“不去了,太累了,”文瀛站起身想走,被白羽瑞一把拉住了。
“就陪我一会儿,很快的,晚上就回去,”白羽瑞信誓旦旦保证道,“我就看看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