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的雪,没有往年那么洋洋洒洒,只是稀稀拉拉夹着些雨水,落到地上便很快消散了。
风一吹,雪花在空中打个转,然后继续落下。
欣禹几人在他家的阳台上,有顶棚,有沙发,有烧烤架,甚至还有床。
这是欣禹买这套房时特地要求的。装修完第一天,欣禹和凌倩儿、夏依凌三人就在这阳台上打闹了一整晚,然后倒头在沙发上,床上睡了。
她们说,那是欣禹许久没有过的很真实的笑容。
可是那时候欣禹已经在着手接手他父亲的公司了,他越来越忙,这阳台的门也越少打开。
按着欣禹爸爸的安排,欣禹在公司和商界的地位一步步攀升,不多久,他就已经极具影响力了。
她们总在电视上看着他,很温暖很柔和的笑容,却让他们觉得有些疏远了。
终于他的事业稳定下来,也不再经常抛头露面了,只是窝在自己的办公室整天倒腾泥巴,偶尔看着窗外发呆,像是玩世不恭,但公司却在他的带领下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后来凌倩儿出嫁了,欣禹趁机一口吞并了严彬的公司,他们都说这个神秘却又人尽皆知的世家公子,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和善,他是心狠手辣的,是不择手段的,是城府极深的。
欣禹对外界的舆论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更加地窝在那座高楼里了,成了足不落地,不食五谷的仙人。反倒是严彬多次站出来帮他澄清,有一次甚至还在记者会上大闹了起来,称谁再造谣就移平他家新闻社。
这件事便这么平息了。
然而不久之后,欣禹重新挑起此事,他相继把周边产业统统拿下,然后让任旭站出来,宣圣旨一般告诉他们一切都在他欣禹的计划中,不会因为外界的改变而改变,如果谁还多生事端,他就拿钱砸烂他家。
还真有人人血沸腾直闯到欣禹的办公室,指着他鼻子说不要以为你有钱就可以胡作非为。
第二天这位愤青记者的报社就被打上了欣禹所有的标志,然后这个家伙破天荒地成了总编辑,被欣禹聘为“御用”记者。
更加破天荒的是——这个小子拿下了欣禹大老板的妹妹夏依凌,成了欣禹的小舅子。
要不是欣禹只有这一个妹妹了,估计现在每天都会有人冲到他办公室指着他大骂吧。
这是第二次他们来这阳台上,不同的是多了三个人,凌倩儿的丈夫严彬,夏依凌的未婚夫方栋宁。还有任旭。
欣禹坐在沙发上和严彬聊着近来市场形式的变化,方栋宁在一旁听着,也不插嘴,任旭去楼下拿食材,准备烧烤用。
已经很晚了,但是这里还是灯火通明。
夏依凌叫着,“栋宁,快来帮我生火。”天太冷,烧烤架上的碳已经有些发潮,很难点着了。
方栋宁应了两声,匆匆起身过去。
“回来!”欣禹叫住他,方栋宁立马停住了脚步,看看欣禹,又看看他的未婚妻,左右为难。
他是很怕欣禹的,第一次见面那天他把他骂得那么猪狗不如,但是他很柔和地看着他,却让他觉得有些阴森。后来他还那么“一不小心”追到了他的妹妹,就像女婿怕丈人一般,方栋宁对着欣禹,是连头都不敢抬。
“阿彬你去。”欣禹拍拍严彬的肩膀,让他去帮她们生火,方栋宁这才回去坐了下来,却是离欣禹远远的。
“啪!”欣禹很用力地拍了一下沙发,把方栋宁整个人吓得差点跳起来,他抬起头,却看到欣禹冲着他笑,还拍着他旁边的位置示意他坐过去。
一旁夏依凌看着方栋宁,然后不满地瞪了一眼欣禹,解围道,“哥,你能不能别总欺负栋宁,好歹他也是你妹夫。”
欣禹讪讪地笑着,觉得方栋宁这个人太过老实,老实地有些好玩。他根本想不到他是哪来的勇气冲进他的办公室一顿臭骂的。
不过这个仇不报,那就不是他欣禹了。
方栋宁坐过去,欣禹立马很亲热地搂过他的脖子,叫道,“小宁啊。”
方栋宁浑身一个激灵,结巴着问,“干……干什么?”
欣禹佯装不满,“你看你,现在也是我的妹夫了,这么畏手畏脚,还没出息,怎么对得起我妹妹。”
方栋宁不说话。
他作为一个报社的总编辑,又在欣禹这么大的公司里上班,在外人看来是风光无限的,可是正如欣禹所说,他要娶的,是他欣禹的妹妹。
“想不想跟我合作,做大boss?”
“怎……怎么合作?”
“入股啊,你想,要是你手里有我们公司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哪怕是开除我,也是你一句话的事。到时候,我是你小舅子。”
方栋宁背后渗出了汗,在这么冷的天,风一吹过,他就冻得瑟瑟发抖。他发誓,以后再也不要跟这个人单独聊天了。
“我没那么多钱。”
“你没有,我有啊,还有,”他指了指那边努力生火的严彬,又压低了声音,“他小子也有。”
“什么意思?”
“我是说——”欣禹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几乎一出口就要消散在风里,“你要是把妹妹还给我,让他再陪我几年,我就分你股份,两年百分之一,这么算,只要等四年,你就可以比阿彬牛了啊。”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方栋宁立马站了起来,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坚决不行。”——过了这个年,他们就要结婚了啊。
夏依凌知道欣禹又在拿方栋宁开涮,不满地喊道,“哥!你干嘛啊!”
“那个……我们在聊最近的新闻,是吧小宁。”
“啊?嗯,是是。”方栋宁从摇头变成点头。
方栋宁过去帮严彬一起生火,欣禹摇摇头,笑了笑。他想,等依凌嫁出去这里就真的要变得清冷了吧。
他也想过把父母接到这里来住,可是一想到父亲那张只能用恐怖来形容的面孔,就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
“欣禹,准备好了。”任旭上来,将一份文件递到欣禹面前,然后把食材送到夏依凌那里。
欣禹翻开,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拿出笔在文件上签了名,然后拿过去给方栋宁。方栋宁疑惑地看了看他,翻开文件,是股份转让协议,方栋宁以及夏依凌名下各百分之零点五。
方栋宁的嘴张在空中,灌了一口冷风,浑身一个激灵,赶忙将文件还给欣禹,摇头说不能要。
欣禹怒瞪了一下,吼道,“拿着!”
方栋宁条件反射般又拿了过去,欣禹这才松了脸,这算是他送给他妹妹的嫁妆了,虽然只是百分之一的股份,但也是一笔不小的数额。
“我说过,我要拿钱砸烂你家的嘛。”欣禹哈哈一笑,回到沙发坐下,倒了杯红酒顾自喝了起来。
那一个晚上说来和睦,六个人没有隔阂,没有上下级,烤着烧烤,看着雪,吹着冷风然后醉了,横七竖八躺在床上,一觉睡到天亮。
但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小心思,每个人都在魂不守舍地嬉戏打闹。
凌倩儿问欣禹,怎么还不找个女朋友——他父母都催得急了。
欣禹说,再等等吧——就算有时候会觉得孤单,但是自由惯了,不喜欢束缚。
欣禹拉过任旭,问他你都三十好几了,为什么还没有老婆。
任旭猛灌了口酒,有!我有老婆——虽然好久没见了。
严彬咬了一口鸡翅,问方栋宁,他给你多少?
方栋宁苦笑着竖起一根手指。
严彬也苦笑,望向欣禹,自言自语说,这个人,嘴硬心软。
夏依凌说,哥,我也要嫁人了。
欣禹说,方栋宁,好好对她,否则后果很严重。
严彬说,过年我打算和倩儿去旅行。
然后一个个梦呓起来。夜变得沉寂,最美好也最烽火连天的晚上就这样随着一干人的鼾声被永远地冻结在冰冷的雪花中。
清晨带露的阳光直射到几人脸上,在每个人的睫毛上结上一抹寒露,新的一天开始,一切又都回到原点,所有人条件反射般从床上弹起,整理好衣服,抹了把脸,然后坐上各自的车,鸣笛两声呼啸而去。
生活日复一日,从未改变,像是回到少年时的校园,机械化的流程,每个人都做着昨天做过的事,却总能发现与昨天不一样的地方。
生活是川流不息的海,而我们鱼一样漫无目的,四处游荡。生活是灯光绚烂的幕,而我们木偶一般失了灵魂,束手束脚。
我们是尘,挥手洒满整个地球,我们是星,抬手落到无边宇宙。
我们终将生活下去,孤独也好,灿烂也罢,这是我们逃不开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