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高耸入云的写字楼,镜面一般银亮的窗户。
这上面就是欣禹办公的地方了。
说是办公,其实就是贪玩吧。他不在自己公司的办公,却跑来隔一条街的这座大楼租了个办公的地方。
凌倩儿抬头望着,心里有些郁结,刺目的阳光从玻璃窗上反射回来直射入她的眼睛,她伸手挡了挡,然后走进了大楼。
这里的保安也早就认识她了,鞠躬微笑道,“倩儿小姐又来给男朋友送午饭吗?”
凌倩儿笑得有些苦涩,“不是,朋友。”
保安目送凌倩儿步入电梯,摇摇头叹了口气,这么漂亮的女孩,又那么体贴温柔,到底为什么打动不了这最顶层的那位呢。
楼上,欣禹的办公室里。
欣禹两手是泥,面前是一个转盘不停地转着,一个陶罐凭空而起。在他的手里,这毫无生气的东西却像是活了一般,从粗到细,最后变成一条柔美的曲线。
“百分之二。”欣禹突然的一句话,打破了寂静的氛围。
这才发现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人,和欣禹一般年纪,也是意气奋发的样子,一身西装笔挺,没有一丝皱褶,粉色的印花领带将脖子卡得死死的,让人看了喘不过气来。
他一手叉腰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地下蚂蚁般来往的车辆,眼皮下垂,遮住了眼里本有的几分英气。
“不说话就是默认喽?”欣禹停下手来,在一旁水盆里洗了又洗,然后用一条白色的毛巾擦干,回到转椅上坐下,修长的手指按了两下回车键,电脑屏幕亮了起来,出现一条走势一路向上的曲线。
那男子转回身来,抬起头,眼中一道精光直直地射了过去,“欣禹,欺人太甚。”
“是吗?”欣禹满不在乎地笑了起来,右手五根手指在桌上来回敲着,瞬间就打破了那男子的气势。
那男子皱起眉头,走过来到他面前,拉开椅子坐下,“你知道,只有百分之二,我是不可能会答应的。”
欣禹继续笑着,“哦?”抬了抬眉示意他继续。
那男子开始沉不住气,有些急躁起来,但表面还是努力做出一副平静的样子,“就算是看在倩儿的面子上,你也……”
“好!”欣禹站起来转过身,背着手,做出一副老成的样子,打断了他的话,“看在倩儿的面子上,给你百分之一点五。”
“你!”男子一拍桌子,也站了起来,他虽是新接手公司,但怎么也算见过世面,可是从没见过这么无赖的人,然而自己却被生生的压着,毫无反抗之力。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毫无效果,自己却摔了个狗吃屎。
欣禹突然满面笑意的转过来,两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把他按回了座位上,“严彬,过了明天,咱就是一家人了,你何必为了这零点五的股权来跟我大吵一架呢。”
说完欣禹嘿嘿笑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然后满不在乎地说道,“大不了我来硬的呗。”
这严彬看着满面堆笑的欣禹,顿时觉得自己入了贼窝,两眼不住地瞪大,像是要吃了他一般。
他知道欣禹说得出做得到。
他这次来就是和欣禹谈公司收购一事,欣禹要将他的企业也纳入自己的麾下,但是严彬对欣禹开出的百分之二的股权这个条件着实不满,便上来谈判。
谁知道这一谈判,这个不择手段的家伙甩手给了自己两条死路,一是选择吃了股份乖乖回去,如果不行,他欣禹将强势收购他的公司,虽然可能为他带来短期的巨大利益,但这也代表着股份分红他一分都拿不到了。
严彬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来,“好,百分之二。”算是自己做出了巨大的让步。
欣禹再次微笑起来,让得严彬浑身一颤,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果然,欣禹再次开口,“百分之一点五,妹夫。”
严彬火冒三丈,却偏偏硬不起来,他和倩儿已经订婚,明天就是婚宴了,偏偏在这个端口,他好死不活的被欣禹咬住不放。
或者说,其实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
但是他也知道,一旦过了明天婚宴,他就连谈判的资格都没有了。
“欣禹!”严彬感觉自己快要着火了。
欣禹摆摆手,“好吧好吧。给你个机会。”
说着欣禹拎起面前的电话,叫助理进来,他抽出一份合同,告诉秘书再打印一份,将其中的百分之二改成百分之一点五,然后两份一起拿回来。
助理任旭点了点头走出去。
欣禹趁着空,拉过严彬看他满柜子的杯子,几乎每一个都是布满裂痕的,一眼望去有些狰狞。
严彬没好气的看着,目光扫过门口,看到了外室沙发上早已等在那里的倩儿,却也没有动作,只是对欣禹的态度明显地好了些。
一会儿后任旭进来,拿过两份合同,一模一样的文件夹,整齐地摆放到欣禹的桌上,然后离开。
欣禹也不急,随手拿过一只杯子,左右看了起来,口中道,“严彬,选一份!”
严彬知道他想干什么,知道自己也没有退路,随手拿了一份起来,翻开,却看到是“百分之一点五”。
他长长出了口气,脸色铁青却不再多言,从内袋拿出一支钢笔来,在乙方处签了名,合上然后顺势放桌上一放,推了过去。
欣禹放下杯子,转身坐下,又对他笑了笑,没有去翻那份合同,随手一拿,两份合同一并放入了书架。
沉默许久。
“还有那百分之零点五,给倩儿吧。”欣禹想了想,还是做出了这个决定,面上变得严肃起来。
“好!”严彬显然有些出乎意料,但是立马喜上眉梢,仿佛这本就属于他的百分之零点五,也是欣禹对他的恩赐一般。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而是面对面坐着。严彬偷偷抬眉望向眼前这个男人,棱角分明的面庞,眼里是深邃的黑,他毫无预兆地陷了进去,死穴一般,喘不过气来。
“没事的话,我先走了。”严彬猛地站起来,逃命一般走了出去,也不顾身后倩儿叫他,径自按了电梯,然后飞快躲了进去。
严彬进了电梯,伸手拉开领带,不顾形象地大口大口喘气,仿佛是刚从死神手里逃出来的。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狼狈。
欣禹看着他跑出去,虽是闭着嘴却也从鼻孔里长出了一口气,眼神变得有些黯淡,垂下头双手揉了揉太阳穴。现在的他,突然觉得好孤单,他总觉得身边少了些什么,又无从得知。
“怎么了?”凌倩儿走了进来,把手中的饭盒放到他桌上,然后问道。
她太了解他了,不需要看他的表情,她就能知道他现在的心情,从她踏入这扇门,就感觉到了一股很是荒凉的气息。
欣禹抬起头来,笑道,“没什么。”然后起身去开饭盒,问倩儿今天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他大口地吃着,她从没见她这么不顾形象狼吞虎咽的样子。
“为什么要给我零点五的股份。”凌倩儿开口说,她在门外从头听到尾,一个字都没落下。
欣禹拨饭的筷子停了停,含糊不清地说道,“没什么,挫挫那小子的锐气。反正钱还是你家的。”
凌倩儿不再说话了,只是看着他吃,先是狼吞虎咽着吃了一大半,之后应该是吃饱了,却还是慢慢地把剩下的一小半也塞了进去。
凌倩儿知道他是心疼她,不想过门后有人欺负她,可是严彬那么爱她,他一再地向他忍气吞声,一半是实在斗不过他,一半,却是因为她。
严彬怎么会欺负她呢?凌倩儿想着。
“喂,倩儿。”欣禹终于吃完了,收拾起碗筷来,凌倩儿被叫得回过神来,连忙起身帮他整理。
“以后你就不能给我送饭了吧。”
她的手猛然一颤,汤水撒了一桌。
欣禹看着她,也不说话,拿起身边那块白色的毛巾在桌上擦了起来,一会儿,洁白的东西就变成了褐色,他就顺手扔进了垃圾桶里。
凌倩儿看他的眼神突然凛冽了一下,随即又消失不见。
她知道他有多苦,她知道其实他也挺疼她的,她知道他以为再也吃不到她送的午饭了,所以从来没有吃完过饭菜的他,今天一口气吃了她带的三人份之多的饭菜。
她一直都带这么多的,她怕他吃不够,有时候也给任旭带着,或者偶尔还能在这里碰见严彬,或是依凌。
她从来都是这样,想得很周全。因为太过细微,所以他的二十多年里,从来都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除了那个刺目的颜色不一样的篮球场看台的座位吧。
“以后,你就要往隔壁那楼跑啦。”欣禹突然又变得笑盈盈地,变来变去像精神分裂一样。
对,签下这份合同开始,严彬就要搬进隔壁大楼,欣禹的公司了。
“我走了。”凌倩儿的声音很轻,也很平淡,听不出感情来。
欣禹猛地抬起头,这样的感觉,好熟悉。在哪里听过。
毫无感情的声音……最终消散了。
欣禹叫任旭来清理垃圾桶,否则总有股饭菜的香味,闻着难受。
同时他翻开之前那两份一模一样的文件,其实不光是外表一样,连内容都一样,都是百分之一点五。他拿起钢笔抬手签下自己的名字,合拢,盖上笔盖——是和严彬那支一样的钢笔,都是倩儿送的。
然后顺手把另一份也扔进了垃圾桶。
他起身,揉了揉肚子,今天好像吃得太多了些。他走到落地窗前,双手插袋,开始垂下眼睑看下面来往的车流,眼里满是落寞。
身后任旭看了看他,拎着垃圾袋走了出去。